第一节 战争文化规范与小说创作
期,由于作家们是带了启蒙主义传统的文化背景去表现战争的,所以文学创作中经常表现的是农民如何带着自身的局限投入战争,又如何在战争的考验中开展自我克服和自我斗争的问题。在新的历史环境下,这一启蒙主题被迅速淡化或压缩到很不重要的地位,作家们全心全意地赞美和歌颂革命战争中涌现出来的战斗英雄。虽然战斗英雄不久前也可能是穿上军装的农民,但当他们投入了革命战争后,就被认为是无产阶级革命行列中的一员,因而必须用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标准来塑造他们。英雄的成长一般被表现为从不够成熟到成熟,而不再是自身带了旧时代遗留下来的沉重精神负担而进行自我灵魂搏斗的过程。其次,战争形态使作家养成了“两军对阵”的思维模式,因为战争往往使复杂的现象变得简单,整个世界被看作是一个黑白分明、正邪对立的两极分化体:活着或者死去;我军或者敌军;战斗或者投降;前进或者后退;胜利或者失败;立功或者惩罚;烈士或者俘虏,等等,两者必须选一,不允许兼而得之。这种由战场上养成的思维习惯支配了文学创作,就产生了“二元对立”的艺术模式,具体表现在艺术创作里,就形成了两大语言系统:“我军”系统和“敌军”系统。“我军”系统是用一系列光明的词汇组成:英雄人物(包括共产党领导下的各种军队和游击队战士,以及苦大仇深的农民),他们通常是出身贫苦,大公无私,英勇善战,不怕牺牲,不会轻易死亡,没有性欲,没有私念,没有精神危机,甚至相貌也有规定:高大威武,眼睛黑而发亮,不肥胖……等等;“敌军”系统是用黑暗的词汇组成:反面人物(包括国民党军队、日本侵略军队、汉奸军队的官兵,以及土匪恶霸地主特务等等一切“坏人”),他们通常喜欢掠夺财富,贪婪,邪恶,愚蠢,阴险,自私,残忍,有破坏性和动摇性,最终一定失败,长相也规定为恶劣、丑陋、有生理缺陷……这两大语言系统归根结底可以用“好人一切都好”“坏人一切都坏”的模式来概括。在实际的创作中,这两大语言系统是不允许被混淆的。这种“二元对立”艺术模式在当代各类创作中都是存在的,但因为战争题材最符合它的特征,所以表现得最为充分。其三,由于战争是以辉煌胜利告结束的,战争帮助人们实现了建立新的社会秩序的美好愿望,所以英雄主义乐观主义的创作基调被作为固定的审美模式,并以此形成了统一的审美风格特征。它表现为强调战争的最终胜利意义,将过程的意义溶解到最后的结果中去,将个体生命的价值溶解到集体的胜利中去。英雄人物不会轻易死去,即使是非死不可的时候,也必须要用更大的胜利场面去冲淡它的悲剧气氛。英雄的死不能引起传统悲剧中的恐惧效果,而是以道德价值的认识来取代生命本体价值的认识,其结果消解了战争文学的悲剧美学效果。因此,中国当代战争小说不像西方战争小说那样,重在通过战争表现对人类的命运,通过对个体命运遭遇的观照体现对人的存在意义和生命意义的思索,而是重在表现战争中的群体风貌、战争的整体和现实结果。与此相应的是,中国作家对战争中大量存在的暴力、血腥的回避,对英雄之外的大量普通个体命运和生命价值的忽视,这都是现代战争文化规范对作家主体的制约的结果。
五六十年代,由于中国政府一直卷入了支持邻国反对美国军事干涉的战争,同时东西方冷战、中苏意识形态的论战、以及当时流行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解放全人类”的思想观念的影响,都促使了战争文化传统在中国和平建设时期不但没有失去生命力,反而更加深刻地渗透到人们的日常意识中,不但支配了作家们的创作过程,也支配了大多数读者的审美接受过程。战争文化规范一方面有力地推动了战争题材的文学创作,另一方面又把这一题材牢牢地置于固定的审美模式之下,虽然十多年来战争小说在数量与篇幅上不断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