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果然是精神分裂
白!……只不过是他走运!走运罢了!”柳欣忽然得出了这样一个恶毒的结论。这时他感到脚下的卡车又晃动了一下,“那个白党分子朝他开枪,打了几枪,打破了他的胯骨,这反倒使他永世长存了……”②
①“立在石座上的铁人”指普希金的雕像。这里原文只引用了普希金的诗《冬天的夜晚》中的头两个词。此诗头两行的中译文(戈宝权译)是:“风暴吹卷起带雪的旋风,像烟雾一样遮蔽了天空。”
②普希金是与法国流亡贵族丹特士决斗时腹部受重伤而死。柳欣这段内心独白表明,这位所谓“诗人”不仅对普希金的诗作毫不理解,而且缺乏常识,竟把丹特士说成了“白党分子”,不知道当时并没有“白党分子”这个提法。
长长的车队开始移动。不到两分钟,我们的诗人柳欣已经登上了格里鲍耶陀夫之家的凉台,不过,这时他已经完全是个病人,甚至显得苍老多了。凉台上空落落的,只是角落里还有一小伙人继续喝酒。在他们当中最活跃的是一位大家熟悉的剧场报幕员,他戴着顶绣花小圆帽,手里举着一只斟满“阿布劳”①的高脚杯。
①著名的俄国香槟酒,北高加索的“阿布劳·久尔索”酒厂出产。
柳欣抱着一大堆毛巾走上来,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维奇热情地迎上前去,接过那些可恶的毛巾。若不是因为在医院里和卡车上受尽了折磨,柳欣大概还会津津有味地、添枝加叶地讲述精神病院里的全过程,并会感到十分满意。可是现在他顾不得这些了。况且,不管柳欣平素多么不善于观察,但在经过卡车上的一番折磨之后,他总算第一次认真地瞅了瞅海盗的眼睛。他看得清楚:虽然海盗嘴上在询问诗人无家汉的情况,甚至还“哎呀,哎呀!”不住地感叹,但实际上他对无家汉的境况完全无所谓,丝毫也不同情。柳欣怀着厌弃一切、自暴自弃的心情恶狠狠地暗想:“好啊!你做得对!”于是他停止了关于精神分裂症的叙述,向海盗请求说:
“阿奇霸德·阿奇霸道维奇,来杯酒怎么样?……”
海盗做出一副同情的面孔,悄声说:
“我能理解……这就拿来……”说着便朝服务员招了招手。
一刻钟之后,柳欣孤零零地佝偻着身子坐在餐桌旁,盯着眼前一盘小鱼,一杯接一杯地往肚里灌酒。他明白,而且承认:他已丝毫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道路了,他所能做的只有忘却。
整个夜晚别人都在尽情欢宴,唯独诗人柳欣却把这夜晚白白消耗掉了。现在他才知道:这已经无法挽回。只要把目光从台灯上移开,抬头看看天空,就会立即明白;夜晚已经永不复返地逝去。餐厅的服务员们正忙着扯下餐桌上的台布,连几只在凉台边窜来窜去的猫也都是一副早晨的神态。白天已经势不可挡地降临到诗人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