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冷汗涔涔。
“还有一事禀告。”蒋琬说。
“哦?”
“杨大人……”
“威公?”
蒋琬点点头,马谡之事,杨仪不敢直面诸葛亮,是以托了他说。
“……在城固找到了马谡,与他一起的还有李盛、张休。三人四处逃亡,以躲避处罚。张、李二将更抵抗官军,按律当斩……”
“斩了?”诸葛亮打断了问道。
“还没。”蒋琬回答,“杨大人请丞相示下。”
“按刑律处置吧。”诸葛亮靠着车窗,看似随意地说。
一句话,勾销了两颗头颅。
姜维身体一抖,不禁看看蒋琬,却见他面容平静,似早就习惯了诸葛亮淡淡然的残酷。蜀汉朝廷,诸葛亮一人究竟掌握着多少生杀?姜维就像站在薄冰上仰望骄阳,爱慕、追逐着它金光,又怕冰雪因之消融,陷自身于险境。
“幼常现在汉中?”诸葛亮问。
“是,下狱了。马谡身患狂癔,一时清醒、一时糊涂。”蒋琬皱眉道,“所以问不出多少隐情。”
而今唯一能令马谡减轻罪责的,就是“隐情”。
蒋琬与马谡交往不多,但也希望能为他开脱一二。
“脱不了罪,便只有死。”蒋琬想,“李盛、张休且不免一死,何况马谡?可丞相毕竟与马家有几十年交情,再说季常三十六岁就命丧夷陵……”
“街亭之败,料无隐情。我一句‘其才可用,戴罪立功’,就能救幼常性命,是么?”忽然诸葛亮说。这话使蒋琬、姜维双双一震。
姜维面露喜色,他打心眼盼望丞相能赦免马谡,多讲些人情。
蒋琬却将眉头蹙得更紧,深深一礼道:“请别吝啬这句话,丞相。”
蒋琬很了解诸葛亮,知道他是个吝啬的人,一个光明、酷烈的人,一个精益求精而至于严苛的人,口气越淡然,心思越沉重,平静的眉目后藏了颗比严冬更冷峻的心。这颗心恰似双面刃,一边伤害别人,另一边更严重地伤害自身。蒋琬简直能猜到结局,这令他不寒而栗,令他只得勒马路旁,再插不上话,只能看着诸葛亮关上窗,命车夫直奔汉中狱。
马谡一定会死的。
只不知会是怎生死法。
蒋琬订了口柳木棺材。他守在府里十三天,马谡死刑状也在厅里放了十三天,蒙上薄薄一层灰。诸葛亮连日不曾回府,就住在狱里批奏章、抄文牍。人被根根木条圈禁时,心境自然与往常不同。诸葛亮抱膝而坐,马谡则在墙角一栽一栽地瞌睡。一苏醒,口里就喊:“置之死地而后生哟!势如破竹……冲啊!杀!”最初,诸葛亮试着制止这疯狂,后来却放任了他。虽说这样喊,马谡从不手舞足蹈,也不伤人,只眼里激射出野兽一样勇猛、狂热的光。喊累了,他就把头颅埋在腿间,散着蓬乱的黑发,像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渐渐睡去。
“是亮害了幼常。”诸葛亮低声说。
多少次秉烛而谈、多少次把酒言欢,回想起白帝城、南征道,回想起与马谡一次次拊掌大笑、对弈抚琴,再看看眼前这个痴狂男子,诸葛亮心如刀割。乌鹊悲啼,夜风穿牖,似群魔乱舞、百鬼飞旋。马谡蜷成一团在梦里发抖,喃喃着听不分明的话。诸葛亮睡意全无,他弯腰将马谡半个身子移到自己膝上,恍恍惚惚听到了金声、鼓声、喊杀声。凝神一听,这些声音竟全是从他手指里发出来的。他手指屈屈直直,声音便忽大忽小、时而急促、时而舒缓。即便只勾一勾小指,也有金鼓阵阵、震耳欲聋!诸葛亮惊疑了,他眨眨眼,忽然感觉面颊湿漉漉的,手指一摸,却是两道泪水。
诸葛亮在狱里失声痛哭。
眼泪似火星溅到马谡脸上,马谡猛然翻身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