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魏文帝的风流作派
“就是这样。”我有点紧张,像个等待被评判的童蒙学子。
赵直点点头:“不妨为你鼓鼓掌。”他装腔做势拍了两下手,“倘使允许从‘果’推至‘因’,你这番话不失为一篇上等史论。然而……”话锋理所当然地一转,“可以从后往前推么?你井井有条的铺陈,完全是在得知结论——曹丕称帝——后,再去反思他从前种种行止所得出的逻辑鲜明、倾向强烈的判断。敢问你有否通读一遍我给你的臣属劝进书、曹丕回信、汉天子诏书、曹丕上奏……等等等等那一堆东西?”他双手叉握,饶有兴趣地逼视我。
在这样的目光下,撒谎极为艰难,可若答复“没有看”,不免羞赧。我只好硬着头皮说:“多少翻过两页,咳……”他讥笑的目光使我提高声调,“那又怎样?!无非是一些例行公事的阿谀之词,一些装模做样的虚矫之论!”
“我想你还是该看看。”他少有地说出诚挚的劝告,“他毕竟是曹丕曹子桓。”我又一次接过厚厚一叠文牍。赵直在一旁为我挑亮灯芯、加满灯油。
“难道不看完就不许睡?”我打个哈哈。
“岂敢、岂敢!史家大人。”赵直微笑,“你既是不世出的一代良史,势必被这些来往公文吸引,哪怕你无法将之列入史传。”——光在手里掂掂就知它有多烦琐,的确与我践行的简约文风格格不入。
篇篇翰墨很快把我惊住,令我张口结舌:若将阴沉的诛心的揣度暂时搁置,以信任去体味真率,历史仿佛有了另一种面目、另一种可能性,这是之前任何人未曾正视的:曹丕之本心,也许……确实……不想……做皇帝!来自手下人五花八门的劝进书,大多不值一看,曹丕的回复却端的是别具一格。
先是左中郎将李伏上表曹丕,陈说曹操的功业、魏的兴盛、汉的衰败与种种祥瑞。面对这投石问路的小卒,曹丕下令道:“我这德行浅薄的人,哪里能招致祥瑞异变;即便有吉象,也是先王功德所致。”随后侍中、尚书令、尚书、给事黄门侍郎等一批更有分量的臣子:包括颇有名望的辛毗、刘晔、桓阶、陈矫、陈群等人,开始了第二轮进言,说谶纬祥瑞都预示着曹丕该更上层楼。曹丕答复:“世上有很多似是而非之事,你们谈及的征兆便是这一类。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休要陷我于不义。”然而议论并未停止。第三回合——渐渐读下去,我简直要把这场先前定义的“闹剧”视为曹丕与群臣的交锋、而不是刘协与曹丕的争夺——出马的是太史丞许芝,他长篇累牍说了一通“魏代汉、见谶纬”,曹丕投桃报李,回复了一篇长长的王令:“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时,仍臣事殷商;周公旦辅弼幼主,始终履行臣子之责,我的德行虽然不及两位古人,却对他们充满景仰之情。我只是有幸继承了先王的事业,而今恩义未着,纵然倾府库之所有来赈济百姓,也不能解决天下人的饥寒。你许芝陈述的”天命“,哪里是为人臣子者该说该听的?”随后曹丕引述了他往日的一篇诗作,以禁绝众议,宣示本心。我将它徐徐吟出:“丧乱悠悠过纪,白骨纵横万里,哀哀下民靡恃,吾将佐时整理,复子明辟致仕。”(丧乱悠悠,生灵涂炭,百姓无依无靠。我一心辅佐时政、整顿乱世,随后还政于君,告老归乡。)
“事情若是就这么停止,曹丕便真是周公、文王了。”我笑叹。
赵直黠黠眼:“周公、文王的名声未必不如某位‘帝君’光灿。极看重身后名的子桓,有可能只想在史书上留下辅政救时的美名。只是……”
只是他无能禁绝四面八方纷纷纭纭的劝进之声。
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十数回合,华歆、王朗、贾诩、司马懿……等重臣相继登场,天子一次次办颁发禅让诏书,派使者携玺印前来,曹丕不肯接受,使者不敢归去,曹丕上书,请求天子允许使者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