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那个管事怯怯的声音:“老爷。”
沈一石猛地将手里抓起的那张琴狠狠地朝地上一摔,可怜那张古琴,此时桐裂弦断。剩下两根没断的弦兀自发出“嗡嗡”的颤音。
门外悄然了。
沈一石厉声地问:“什么事,说!”
门外那声音有些哆嗦了:“回、回老爷,郑大人何大人都在作坊等老爷……说、说是买田的事有些变化……”
“告诉他们,要发财,自己买去!”沈一石吼道,“滚!”
门外又悄然无声了。
一阵发泄,沈一石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接着光着那双穿布袜的脚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芸娘身边:“你刚才说什么,让我学李玄?”
沈一石粗重的呼吸几乎喷到了芸娘的脸上,芸娘此时竟前所未有的镇定,眼眶里的泪也没了,轻轻答道:“你学不了。”
沈一石笑了,好瘆人:“我还真想学呢。怎么做的,告诉我。”
芸娘轻轻摇了摇头:“我告诉了你,你还是学不了。李玄把我当成天人,你把我当成贱人,你怎么学他?”
沈一石一怔。
芸娘又不再看他,目光望向上方,那夜的情景仿佛在她的目光中浮现了出来:“我坐在床上,他坐在地上,喝了半宿的酒,哭了半宿,竟不敢看我,在地上就睡着了。我去抱住了他,让他的头枕在我怀里,让他睡到了天亮,他还没有醒,是织造局的太监用凉水浇醒了他,拖着就去了刑场。你现在要是愿意喝醉,愿意当着我哭,愿意坐在这地上睡着,我也搂着你的头让你睡到醒来。”
沈一石真的怔了,生冷的目光也渐渐浮出了一片歉意,接着浮出了一片怜意,下意识地伸过手去要拉芸娘的手。
“不要碰我!”芸娘断然将手一缩,“你刚才说的,从今天起不会再碰我一下。”
沈一石何时被人这样晾过,刚刚浮出的那片歉意和怜意被天生的那股傲气连同此时的尴尬将自己钉在地上。
芸娘:“我是你花钱买的。我的命还是你的,可我的身子今后你不能再碰。你有花不完的钱,南京苏州杭州也有招不完的妓。”
“好……”沈一石好半天才说出这个字来,“说得好!”说着没有去穿鞋,光着袜子便向门边走去。
走到门边,沈一石又站住了,没有回头:“我确实还有好些花不完的钱!宫里的,官府的,还有南京苏州杭州那些院子里的妓女都等着我去花呢。我现在就得给他们花钱去了。杨公公还要几天才回,既然你的命还是我花钱买的,这几天就给我待在这里。我告诉你,从我把你买来那天起,你就不是什么天人,良人也不是,只是个贱人!”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那门便洞开着,芸娘仍然僵立在那里。
“罪过。”这时的沈一石又回到了平时那个低调的沈一石,向在作坊客厅等了许久的郑泌昌和何茂才拱手走来,“有几十船粮从江西那边过来,在过境的厘卡上卡住了。每船要五十两银子的过卡费,底下人不晓事,要问了我才肯给钱。”
郑泌昌:“没有拿浙江赈灾的公文给他们看吗?”
沈一石笑了笑:“隔了省,公文还是没有钱管用。”
何茂才:“给江西巡抚衙门去函,都养的些什么贪官!”
“算了。”沈一石也坐了下来,“不到一万两银子的事,犯不着伤了两省的和气。”
“那就说大事吧。”郑泌昌望着沈一石,“我们那个议案被新来的杭州知府顶住了。”
沈一石也是一惊:“小阁老举荐的那个高翰文?”
郑泌昌:“是。”
沈一石沉吟道:“应该不至于如此呀。他怎么说?”
何茂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