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布带也解了,那一头长发披散了下来,古琴旁香炉里袅袅的青烟在面前拂过,脸便显得更加苍白。细长的十指一面按弦,一面弹挑,乐曲声从十指间流了出来。
慢慢地,他左前方一排衣架前一件薄如蝉翼的丝绸长衫飘了起来,蝉翼丝绸上秀长的黑发也飘了起来,飘离了衣架,飘到了案桌前那块空地。
沈一石的眼睛亮了,右手那五根细长的手指便急速抡了起来。
蝉翼长衫因旋转向四周飘张了开来,颀而长兮的女人胴体梦幻般在蝉翼中若隐若现!
秀发也在旋转,那张脸此时如此灵动,竟是芸娘!
琴声戛然而止。沈一石拿起琴旁的玉笛,吹了起来。和刚才的琴声完全不同,这笛声竟是如此忧伤,笛声如呜如咽,沈一石的两眼也透着忧伤。
芸娘也不再舞了,一任蝉翼长衫轻轻地垂在地上,站在那里唱着:“我和你是雁行两两,又结下于飞效凤凰。猛被揭天风浪,打散鸳鸯。苦相思,怎相傍……”
唱到这里,芸娘唱不下去了,望着沈一石,眼中闪着泪星。
沈一石也慢慢放下了那支玉笛,叹了一声。
芸娘慢慢走了过去,爬上了那张大床,坐在沈一石身边,慢慢摸着他的长发。
沈一石开始还让她摸着,不久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慢慢拿开。
芸娘深望着他。
沈一石不看她,问道:“那个李玄在临死时说你让他死得值了。你是怎样让他死得值了?”
芸娘那刚才还泛着潮红的脸一下子白了。
沈一石还是不看她:“能让一个太监如此销魂,不枉我花二十万两银子买了你。”
芸娘脸色变了,接着眼中慢慢盈出了泪水,没等流出来,她立刻擦了,下了床,脱下了身上的长衫,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沈一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芸娘开始向门外走去。
“哪里去?”沈一石这才开腔了。
芸娘站住了:“织造局,回到太监们那里去。”
沈一石:“你知不知道杨金水这个织造局的织造只能当一年了?”
“我当然知道。”芸娘慢慢转回了头,“从十七岁你把我送给他,扳着指头,我帮你伺候他已经一千五百天了。一年后他回京了,你如果还让我活着,我也会到姑子庙去。”
沈一石眼中闪出了凶光,声音也像刀子一般的冷:“你的母亲你的家人也到姑子庙去吗?”
芸娘颤了一下,站在那里僵住了。
“望着这根弦。”沈一石的声音还是那般冷,却已经没有了像刀子那股杀气。
芸娘只好低着眼不看他的脸,只转望向他双手按着的那张琴。
“崩”的一声,沈一石细长的食指将勾着的那根弦猛地一挑。
——那根弦立刻断了!
芸娘身子又微微一颤。
“从这一刻起,我不会再碰你一下。”沈一石也不看她,“可你得将那天晚上如何伺候李玄,做一遍我看。”
“你真要看吗?”芸娘含着泪花,声音也已经像沈一石一般的冷。
沈一石目光望向了上方:“你做就是,看不看是我的事。”
芸娘也不看他:“我做不了。”
“太贱了,是吗?”沈一石的声调由冷转向鄙夷。
芸娘:“是贱。”
沈一石:“那就做。”
芸娘:“两个人做的事,让我一个人做得出来吗?”
沈一石倏地盯向了她。
芸娘也望向了他:“你真要知道怎么贱,就学一回李玄。”
沈一石万没想到芸娘竟敢这样顶话,干柴似的十指倏地抓起了那把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