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 悲妻魂魄休
开始显露出有疾的征兆。起初我没有在意,觉得不过是小病。我根据自己的经验和学识,自己熬制了一些草药,喂她服下,却一点不见效。她的病一天比一天沉重。这时我才开始慌乱起来,疯了似的到处寻找良医。掾吏们都觉得奇怪,因为阿蕌在我府中的身份只是个女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主君,会因为府中一个女仆的病情如此紧张。而且这个女仆并非从洛阳带来,仅仅是来广信后新招募的,应该谈不上有多么情深义重。之后找来的医工,我都干脆告诉他们,阿蕌是我失散多年的亲人,务必将她治好。医工们诊断之后都说,阿蕌的病并不是才起的,起码是好几年的宿疾,虽然他们都使出浑身解数,然而,也许是他们这些边郡的医工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医术,也或者阿蕌自己并没有活下去的欲望罢,她越发沉疴难起了。每次我伏在床前,问她感觉如何时,她总是温柔地劝慰我,这时她也开始会淡淡地笑了,她道:“阿敞,我觉得很好,我以前生过许多病,可是都不能躺着,因为我得去干活,要挣钱把晏儿抚养大。现在我躺在这里,能得到你的照顾,比什么都要欢喜。”她还从床头包袱里摸出一支金钗,金钗的顶端是一只吐绶鸟的形状,她把金钗举到我面前,道:“这么多年来,我唯一给自己打制的一件首饰。”我的眼泪顿时像黄豆一样扑簌簌流了下来,悲恸得无以复加,我感觉胸中有一汪很深很深的泉水,深不可测,眼泪就来自里面,怎么也不会流干。最后一次,她对着我微笑。我把头埋在她的胳膊上,又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水。我握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渐渐凉下去。我不停地饮泣,时不时摸摸她的鼻息,她的脉搏,好像盼望总有一个地方,仍在轻微地跳着,能显示她还活着。
我在她的床前坐了一夜,想着如果阿蕌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会对我有所怜惜。在卧病的最后几天,她曾屡次说:“这回可以去见晏儿了,阿敞,你自己保重……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不,她都是骗我的,否则,她就会为我留下来。我看着她的面庞,落月照在她的面庞上,虽然当年的美貌已然不存,我仍旧爱不自胜。我这才发觉,其实两个人相处久了,容貌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心灵的相通才是最重要的。我真希望她只是暂时睡着了,等天一亮还能醒来,还能陪着我。可是我无法欺骗自己,我真的很想问她,为什么我就不如晏儿重要?难道人的感情真会因失散了二十年而变得有所距离?如果有,我为什么感觉不到?丝毫都感觉不到!
第二天,我找人来发丧。掾属们问我,怎么去通知别人,采用什么样的礼节来安葬阿蕌?这句话触动了我,我表面上是独断专行的,骨子里却很懦弱。我为什么不能在阿蕌死之前,于大庭广众之下宣布,她,就是我失踪二十年的妻子?虽然阿蕌一直阻止我这么宣布,但这不是最坚实的理由。也许,我不是不想宣布,我只是想,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妥帖了再说,我屡次这样不厌其烦地说服自己,直到我真正下定一个决心。
安葬阿蕌的那天,她和后夫生的那个儿子也来了。他长得短小精悍,跟我的晏儿完全不像是兄弟,但我照旧对他存有好感,毕竟他身上流有一半阿蕌的血液。我给了他丰厚的赏赐,问他愿不愿意来刺史府为吏,他说自己天生排斥念书写字,至今都目不识丁,只怕不能做好。我也没勉强他,要他翻修一下旧屋,不要再入赘到别人家了,如果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他千恩万谢,甚至脸上开始也露出些许悲容,而刚见到他的时候,他对母亲的死好像浑不在乎似的。他用一口带着浓重本地腔的官话告诉我,他一直觉得母亲很奇怪,十年多来,从来就不大愿意出门,尤其是天气好的时候。他一直很怕母亲,很早就人赘了出去,因为待在家里,觉得阴恻恻的。
唉,他哪里知道自己母亲心中的痛楚,难怪阿蕌也很少提起他。丧事办完之后,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