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生死
一封封的“八百里快传”接二连三的往北京城里送,由于战争频仍,这些文书中报告战况的几乎占了一半以上,但是,万历皇帝懒于理政的情况更甚于以往,因此这些章奏文书即更连由太监朗读到万历皇帝耳中的数量也是极少极少的。
万历皇帝的心情更有好长一段日子处在低潮中——他从染患无名之疾中慢慢恢复健康之后,生理上都没有问题了,心理上的问题却更多,镇日无事,心头所想的便是病中的一些不愉快的事。
打他仍在病中而神智开始恢复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到过太监们的报告,说是朝中的大臣们都十分担忧他的病情,不但纷纷为他焚香祈祷上天,祝佑他龙体早日康复,而且还每天轮流由一批人来到文华门前,递上奏疏,陈请早日为皇长子常洛选妃,并早日举行册立皇太子的大典——
前面的话固然令他听得点头,后面的话却听得他勃然大怒,连壁的骂道:“朕只小恙,便当朕要撒手西去了么?催着、逼着要朕早立皇太子——朕偏不!”
他任性而倔强的个性使他即或躺在病床上吃药的时候也一样有着坚决的态度,他英勇善战的与大臣们对峙着,一点也不妥协;他的嘴唇略略显薄,紧紧抿在一起的时候,嘴角便形成了一条看来凌人的傲气和孩童式的赌气,因此,他以无可商量的独意独行的口气吩咐太监们:“这些,统统休得理会!随他们跪死在文华门外吧!”
说完,他又重重的一哼:“谁也休想过问朕的立储大事!”
太监们当然“恭奉圣命”的乖乖照办去了——
可是,他即使是这样率性的随心所欲的决定了事件,坚持不为常洛举行册立皇太子的大典,心中却依然有几缕不快乐的意念在随时的窜起,搅得他心里隐隐的生疼。
就是这场病,使他触及到一些他以往不曾察觉的感受,存在于人心中的幽深细微处,乃至于人与人间的不同,只有在非常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来的一些小细节。
在病中,他每每自昏睡中醒来的时候,总不见郑贵妃的踪影,他呼唤她的小名,没有回应,太监、宫女们也只敢唯唯诺诺的含糊解说着郑贵妃正在忙别的事;派了太监去宣,她也极少立时露面——总之,她不在乾清宫中,她不在他的身边,连带着,他所最心爱的两个孩子常洵和寿宁公主也不见了踪影;独卧病榻,他的心中慢慢的升起了一个念头:“她们只承欢,不待疾——”
他召来太监,盘问郑贵妃在“忙”些什么,太监们也只能毕恭毕敬的回答他:“娘娘有母家的人来请安,正在议事;奴婢不敢与闻——”
或者只是:“娘娘吩咐,她少时即来探望——”
而即便郑贵妃偶尔来到他的病榻前了,嘴里千柔百媚的声音中也少有关怀他的病情的内容,少有虚寒问暖的贴心,反而是一力催促着他:“万岁爷,瞧您这一病,可耽误了多少事情呀!这回,一等您康复,可要早早的安排安排常洵的事了!”
她似乎已经把册立常洵为皇太子的一切大小枝节都准备妥当了,说起关于这方面的话来,显得胸有成竹;从如何说服朝臣、昭告天下到常洵入主东宫后的太子妃人选、师保人选都已有腹案;但是,万历皇帝却听得心中涌起丝丝寒意,她不在跟前的时候,他不免几度的想着:“她全然没把我的病放在心上,只一味想要立她的儿子做皇太子,自己做皇后——她不常来看我,必是在忙着准备这些——她必然也和大臣们一样,以为我将要死了,忙不迭的先替自己打算——”
想着他下意识的便觉得心痛,勉强克制自己的思绪不想这些,过了一会儿还是又冒上来,令他非常的难受。
反而是一向与他疏远的一些人,经常的在他的病榻前出现,那是自己也在病中的王皇后、不得他欢心的王恭妃,以及他的长子常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