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沉思者
心声——他觉得自己的心超越了时空,和千百年来的每一个忠而被谤的仁人志士的心重叠在一起了——而且,他非常渴望与顾宪成见面、谈话,他相信,在精神领域中非常接近的自己师生二人,处在这样的状态下相见,彼此都有许多话要说的。
“算算日子,顾先生早已启程南归了!”
他被贬官,本该早已赴任了,只因遭丧才先回乡理事的,原订这几日就要动身赴揭阳了,现在,他又决定延后启程了——他要在无锡等候顾宪成返乡后才启程赴任,这样,两人才能好好的拥有一段促膝长谈的时间。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中,他索性以读书、静坐来打发时日,等待顾宪成的归来。
他自幼好学,读书手不释卷,长大后又受到了顾宪成的启迪,不只是“学”,还养成了“思”的习惯;二十八岁中进士时,因为守丧,过了三年才到京师谒选,被派任做行人司行人,这个位子“官卑职小”,闲暇很多,而行人司的衙门里又有许多藏书,对他来说正好得其所哉的专注于读书、思考;整整一年中,他把二程、朱子全书和薛瑄的《读书录》仔细的研读得十分精到,遇到会心处立即做下摘录,因而积下了好几大厚册的笔录,作成《日省编》,集成《崇正编》——之所以选择这方面的研究方向,其实也是受到了顾宪成的影响;顾宪成本人虽为王守仁的三传弟子,但是私心中并不赞同现今所风行的以空谈为尚的王学学风,认为王学在传承了几十年后,思想解放到极端,已出现了“荡”的流弊,因此顾宪成主张以朱熹的“拘”来调和,尤其是推崇本朝主张“实行”的大儒薛瑄,特别要他仔细的研究薛瑄的学问。
而他在研读这些书籍,摘要做笔记的过程中受益更是匪浅——薛瑄的着作中有一段话,所带给他的是发自心灵深处的共鸣,这便是:
一字不可轻与人,一言不可轻许人,一笑不可轻假人。
这段和他自己所发自内心的“耻心”是一以贯之的,是一言一行都不能违反原则的真理;从此,他也把这段话拿来身体力行,每动一念,每做一事,都要反覆的在内心中省思,必求无愧于这几句话。
至于程朱之学,他也同样的潜心钻研,尤其对于朱熹所提出的“半日读书,半日静坐”的修身之道特别做了一番实践——他本来就是个笃行向内省思的人,无论读什么书都不会盲从,而要反覆思考、验证一番的;因此,他也开始养成静坐的习惯,让自己潜心思考。
有一次,他静坐久了,深思着“闲邪存诚”的精义;突然,他的思路豁然开朗,觉得自己整个心都透体晶莹,一片至诚——于是他体会到了,“诚”是在人心中而无须向外寻求的;想通了这点,他的心灵得到了大解放;从此,他更加的遵循“半日读书,半日静坐”的修身之道,也更习于自省、思考的方式,因而使学问越发的精进……
而也因为这样,他在心情激愤中仍然维持着“半日读书,半日静坐”的习惯,心中的不平之气竟逐渐的平息下来了,起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念头:“无愧于心——我等确是无愧于心啊,既然无愧于心,遭逢横逼便非己之过,既非己之过,又何为不乐呢?”
再转念一想:“古圣先哲有言,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又说,尽其在我——这便是训人即使身在横逆之中,所愿多不遂,所求多不属,也不可气愤、恼怒、怨天尤人,甚或违心背志——”
他想通了,整个的精神、品格又更上了一层楼,连带的使整个人的气氛也有了层次上的提升;等到顾宪成回到无锡,两人相见的时候,谈话的内容便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顾宪成原本就没有把自己是官或是民的身分放在心上,他所要追求的理想是为全天下百姓谋福利,而不是自己的名位;因此,对于这一次的被贬斥为民的际遇他根本一字不提,反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