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流落巴黎的中国女子
慢替她挑出了玻璃,用清水洗擦干净。缠上绷带,如此一番营作,酒意都醒了。而细细一动不动,只是微微在笑,我又替她调好热水,弄好毛巾,催她去洗澡,她也静静的去了。我听着那单调空洞的水声,重重复复,犹如一种对生命的无奈与埋怨,我便觉得很累很累,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醒来一片漆黑,窗外有极淡的月亮,想来细细把灯给关了。我走出客厅,发觉杯碟刀叉,已经收拾井然。月光透过白纱,斜斜的照着,天色荒荒,分明没有一个人。我走进浴室,发觉毛巾都叠得整整齐齐,伸手一探,浴袍还是湿的,犹有人的痕迹。然一切已成过去,我便慢慢踱步回客厅,站在窗前,忽然觉得屋子很空寂,我怀疑细细不过是我的一种幻觉。巴黎也不过是一种幻觉。或许我仍然在酒店里当接待员,张开眼睛。对将来有很多盼望…我点了一支烟,亲近那微小的、黯红的热。来了巴黎以后,我开始抽烟,在一支烟的时间里,得到安慰。抽完一支烟,我按亮了灯,洗脸擦牙,上床睡觉。我可以自此便忘记叶细细的。
两天后,我接到一个电话。警察局请我到九四区圣莫蒂的一座楼宇的楼顶房间去一下,现场有我的名字、电话、地址,我可能是一个重要证人,而且现场还遗有中文字,我最好可以去替他们翻译一下。我放下电话便去,到了街角,突然想起忘了带围巾、手套,但稍为停步,发觉原来一点也不冷,春天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到九四区之时,已近黄昏。巴黎静美如秋,空气清透得敲得出声来。我已经忘记细细的正确地址,老在兜圈子,来来回回。寻找记忆的一点一滴。走着走着,天就黑了,我又开始爬那座木楼梯,转来转去,楼梯灯亮了,又黑了。因为这种种,我心里有一点恍惚,我知道我不会见着细细了。
两个警察在六楼楼梯等我,一个肥大的女子,正在那里探头探脑挤身着。警察见着我,便招呼握手,示意我进去。我稍稍犹豫,还是抬着头,进去了。
房内还是凌乱,干花瓣、饼干屑、衣服、教科书、信纸。警察过来,递给我一把染满血迹的剃刀,问我是否见过这件物件。我答:“见过。”然后他又递来一张居留证,间我是否认识此女子。我说:“认识,她叫叶细细。”警察便示意我走近床边。他揭起了毛毯,一阵腥臊腐臭之气,袭面而来,细细满脸苍白,但神情却很宁静,一把细发,遮了半边脸。我问:“我可以碰她吗?”男子点头。我碰着她的脸,慢慢拂开她的发。好一头细发如丝。她的颈旁。很深很深的开着褐红的伤口,血已干了,一大块凝着,碰上去,已是冷的。我掏出手帕来,轻轻为她盖住了那致命的伤口,然后拉上毛毯,对警察男子道:“是,她是我的朋友叶细细。我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忙呢?”此时几个穿制服的黑人男子匆匆进来,随手扯着细细的发,另一个迅速将她拖进一个大黑袋之中。然后着力一索,便拉着出去了。下楼梯的时候,我听到细细的头,呼呼的撞着每一级楼梯。我不禁咬着下唇,听它一下一下的远去。细细美丽而精致的脸、如丝的发,到头来不过是这样的下场。说不定他们还会随便脱去她的衣服,剪开她的脾胃……那个毫无尊严的身体,与细细无关了。
警察男子请我回警局。我说,如果可以,我宁愿留在现场。他也不勉强,就开始问我许多有关细细的问题,家人、朋友、学业之类,其实我所知有限。但我还是一一的答了。最后他递过一个鞋盒。里面排满了信件,他问我可否替他们翻译一下。我一翻开,发觉这全是没有寄出的信,收件人“詹范明”,每一封信都封了口,贴好了邮票。我拈着一封信,忽然明白,人不应该有太多的感情。我只是把信轻轻的撕了,跟他们说:细细有收集信封邮票的习惯的,男子随而又递给我一张纸,说是从书桌上找到的,只有简单的几个中文字,仿佛是一封刚开始的信,我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