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流落巴黎的中国女子
,她随手把信丢迸垃圾桶里。我说:“我们到咖啡店坐坐。”她又停着,指着垃圾桶,说:“大姐。信。”我俯身往垃圾桶探,把信找回还她。她把信揉好,仔仔细细放在大衣的内袋里,我不由叹一口气。她低低的说:“大姐。对不起。”我一把提着她的臂,说:“你只对不起你自己。”她答:“我是不中用的人。”我高声说:“你自找的呀。”拉她进咖啡店,替她叫了一杯热巧克力,我自己喝双份Expresso,狠狠的抽它一口烟。细细静静坐着,精致如石像,却无甚表情,连悲喜都不分了,我不禁伸手轻轻抚她的脸。她一垂眼。一滴泪滴在我手上,才一滴,便没有了。我也不去抹拭,就由那滴泪轻轻在我指间爬跃。那滴泪,就极珍贵体贴,好像是我自己的眼睛。我已多年不曾流泪了。此时此刻,我想念流泪的心情,而细细索性合上眼,说:“大姐。”我答:“我在。”她再说:“大姐。”我也答:“我在。”她便说:“痛。”我放开她,说:“细细,人人都一样。”
她紧紧的咬着下唇,从齿下悄悄流了一滴血。我说,“见得你比别人痛些。”我掏手帕来,替她抹去嘴唇下的血:“只不过你表达得精彩些,叶细细。”我把手帕叠好,也没话,只静静的抽烟。街外行人匆匆而过,一窗风景,也是静默无声。我回头看细细,她只是看着街外,张眼如盲人。我说:“今天晚上你到我处来过夜,别回去。一个人,胡思乱想,总会出事。”她也不作答。我算了帐,便扶着她离去。
细细走得极慢,像透了巴黎的老人。我竟然有点不耐烦,抬头看,天色跌下,说着要黑就黑了。商店纷纷关门,细细忽然如梦初醒,说,“大姐,买东西。”就把我拉进Monoprix去。百货店人头涌涌,竟有点中国人急景残年的佯子。细细左拐右转,停在男女用品的货柜架子前,在选剃刀。我没好气,不管,在门口等她。她出来的时候,双手插在大衣袋子里,大衣领高高的竖起来,又把头发用头巾束起,微微笑着,忽然有了点神气。我迎上去,把她搂了一下,她笑:“大姐,我们去买一点酒。今晚吃鱼、媒、蟹,好不好?”我说,“自然好,一吃而聚,一吃而……”我止住了。我原想说“一吃而散”呢,不知怎的,当时光想起“昔一粥而聚,今一粥而散,若作传奇,可云《吃粥记》”这段从浮生六记的课文来,已经是十几年前念的书了。但我想起,第一次细细来我们餐馆吃叫化鸡的时候。…仿佛有点不一样。当时她悄悄淌泪……但那些眼泪,仿佛温热一些,我不禁紧紧搂着她的肩。在这样一个大城市,一个人沉没了,真是悄无声色,不见光影的。细细轻轻折着我的大衣领子,细如蜻蜓 不,已经天黑了,市场要关门了。我们得快。我便放开细细,急走前去。
晚上细细喝了点酒,脸色有点红润。说着她可恶的房东太太,那些打扮得无懈可击装摸作样的古板法国老女人,足可让我们嘲笑一个晚上。她的胃口很好,一人吃了一打蚝、一只大蟹。我不大吃,光喝酒,竟有点光彩虚浮的景况。细细还闹着要跟我干杯,我说直闹头痛呢。她也是两颊飞红,也斜着眼看我,说:“大姐,难得此地碰上你。大姐,此时此地,事事都很难得,我们干一杯吧。”我只好道,“好。quot;她又添了一句:“难得如此来走一趟,活一趟呢。”我不禁说:“巴黎不过是其中一个大城市。将来你还有很多的阅历呢。“她仰头把酒喝光了。说:“处处都一样,无所谓了。”我也干了酒:“倒说的是,难得你明自,这样事情可以放开一点。”她把玩酒杯,轻轻一放,酒杯便掉个粉碎:“大姐。已经太迟了。”我蹲转身去拿吸尘机扫把,劝说她:“还是这样任性,快去洗澡,早点睡。”我蹲进桌子底下,收拾玻璃的时候,发觉细细踩在玻璃片上,满脚都是血。我一急,抱着她的脚,竟然迸了两滴泪。何苦至此,生活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