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龙
牛肉摊子前过时,又是如何令人醉倒于那种浓酽味道中!金橘的香,梨的香,以及朝阳花的香,都会把人吸引得脚步不知不觉变迟缓了。酥饺儿才从油锅中到盘上来,象不好意思似的在盘之一角。红薯白薯相间的大片小片叠着,卖丁丁糖的小铜锣在尖起声子乱喊……嗯,这些真不消提及,说来令人胃口发痒。
他们的销路怎样?请你看那箩筐里那些大的小的铜钱吧。
矮胖胖的瑞龙,是在我隔壁住家的梅村伯唯一儿子。也许这叫做物以稀为贵吧?梅村伯俩口子一天无事总赶着他瑞龙叫“乖宝贝”。其实瑞龙除了那一个圆而褐象一个大铜元的盘盘脸来得有味外,有什么值得可宝?我们见瑞龙应得那么净,也就时时同他开玩笑喊他做乖宝贝。这“乖宝贝”在自己妈喊来是好的,在别个喊来就是一种侮辱,瑞龙对这个不久就知道了。因此,这不使他高兴的名字,若从一个躼点的弟弟们口中说出,他就会很勇敢的伸出他那小肥手掌来封脸送你个耳刮子。这耳刮子的意思就是报酬你的称谓制止你的第二次恭维。至于大点的不是他所能降伏的住的,那他又会赶忙变计,脸笑笑的用“哥!我怕你点,好吧。你又不是我爸爸,怎么开口闭口乖宝贝?”
因这三个字破坏了瑞龙对他同伴们的友谊,以至于约到进衙门大操场去壩腰的事,已不知有过许多次了。可是大家对于这并不算得一回什么事。“乖宝贝!”“乖宝贝来了!”凡是瑞龙到处,还是随时可以听到。
梅村伯俩口子嘴上的心上的乖宝贝,自然是来的甜蜜而又亲热的,其实论到这位乖宝贝到这街上的顽皮行为,也就很有一个样子了!
但瑞龙顽皮以外究竟也还有些好处。
他家里开着一个潮丝烟铺子,年纪还只十一二岁的他,便能够帮助他妈包烟。五文一包的与四文一包的上净丝,在我们看来,分量上是很不容易分出差异的,但他的能干处竟不必用天秤(但用手拈)也能适如其量的包出两种烟来。他白天一早上就同到我们一起到老铜锤(这也是他为我们先生取的好名字)那里去念书,放夜学归来,吃了饭,又扛着簸簸到道门口去卖甘蔗。他读书不很行,而顽皮的本领有时竟使老铜锤先生红漆桌子上那块木界方也无所用其力。但当他到摊子边站着,腰上围了一条短围裙,衣袖口卷到肘弯子以上,一手把块布用力擦那甘蔗上泥巴,一手拿着那小镰刀使着极敏捷的手法刮削,(见了一个熟人过身时)口上便做出那怪和气亲热的声气:“吃甘蔗吧,哥!”或是“伯伯,这甘蔗又甜又脆,您哪吃得动——拿吧,拿吧!怎么要伯伯的钱呢。”你如看到,竟会以为这必另是一个瑞龙了!
我们常常说笑,以为当到这个时候,若老铜锤先生刚刚打这过身,见到瑞龙那副怪和气的样子,——而瑞龙又很知趣,随手就把簸内那大节的肥甘蔗塞两节到先生怀中去,我敢同无论何人打个赌,明天进学堂时,不怕瑞龙再闹得凶一点,也不会再被先生罚跪到桌子下那么久了。我有我的理由。
我深信最懂礼的先生绝不会做出“投以甘蔗报之界方”的事!
瑞龙的甘蔗大概是比别人摊子上的货又好吃又价廉吧,每夜里他的生意似乎总比并排那几个人格外销行。据我想,这怕是因他年小,好同到他们同学窗友(这也从老铜锤处听来的)做生意。而且胆子大,敢赊账给这些小将——不然时,那他左手边那位生意比他做得并不差,为甚生意就远比不上瑞龙?包家娘说的也是,她说瑞龙原是得人缘呢。
一个圆圆儿篾簸簸,横上两根削得四四方方的木条子,成个十字,把簸簸画分成了四区。照通常易于认识的尊卑秩序排列,当面一格,每节十文;左边,值五个躼钱;右边,三文——前面便单放了些象笋子尖尖一般的尾巴。这尾巴嫩白的同玉一样,很是好看,若是甘蔗不拿来放口里嚼,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