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行商是爷散商是孙 伺机报复关宪现身
德镇及京师把御窑厂出品的瓷器称为“唐窑”,影响之大可见一斑。
榷关监督是唐英的正职,而唐英本末倒置,成了专职督陶官。江西地方官纷纷攻讦唐英,乾隆虽然赏识唐窑佳品,但朝纲定制比瓷器更为重要。乾隆派唐英出任粤海关监督,广东陶瓷业相对落后,也没有官窑,看你唐英如何施展督陶的雅趣?
粤海关监督地位与督抚相等,级别不够的官员出任关正,要加户部侍郎衔。广州的外商根据这点,把粤海关监督看成财政大臣。按以往的惯例,加衔应从侍郎加起,唐英不同,他是两朝皇帝的宠臣,年龄六十有八,行将致仕,故而直接加户部尚书衔,官阶从一品,比巡抚大人还高。皇上用心良苦,想让唐英致仕前弄个大臣身份。此等好事,其他榷关监督梦寐以求都求不到,而唐英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是钦命,不敢抗旨不遵。三月下的圣旨,到七月粤海关尚不见唐关台人影。原来唐关台还赖在景德镇督窑,他声称皇上钦准烧制的大龙缸有瑕疵,砸碎了重烧,烧好了再砸。御窑奉钦命每烧一件瓷,要做数件同样的瓷陪烧,然后留最好的一件进贡。砸缸从有微瑕的开始,唐大人一声令下,瓷工抡起大锤乒乒乓乓砸缸。新接手的督陶官不顾唐英的老面,身子扑到最后一口大龙缸上,大声斥喝:“不许再砸!这口行了!再烧下去就是鬼斧神工!”
唐英恋恋不舍辞别成就他一世英名的景德镇,由师爷范瑞农陪同南下赴任。途经昌江、鄱阳湖、赣江,一路都有地方官饯行。唐英对这种官场应酬烦不胜烦,所以走陆路到韶州,唐英便叫范瑞农租用民船下广州。到广州遇到秋老虎,唐英疲惫不堪,说休息两天再接任,住进西关的一家客栈。
吃饭、洗澡、睡觉。次晨醒来,唐英第一要去的地方便是十三行。他不是微服私访,他是以陶瓷艺人的身份了却以往的心愿。这个心愿,粤海关任何一任关台都不会有,他的心愿竟然是看一看真实的西洋人。
唐英在皇宫见识过西洋人进贡的珐琅瓶,美轮美奂,堪称人间珍品。唐英在大内与西洋人有过交往,但他们过于中国化,穿中国的官服,行中国礼节,说中国汉话。唐英想见识纯粹的西洋人,还想证实一下西洋女人是否像西洋画中的仕女那样白如凝脂、雍容华贵。唐英的这个心愿如果说出来,肯定会贻笑大方,甚至会被扣上不守华夷之辨的罪名。唐英的奇怪心理其实不奇怪,他说到底是个艺术家而不是官僚,然而他不做官,又不可能有这番名垂青史的艺术成就。
唐英进了十三行,看到一列略带西洋色彩的中国店铺,绝大部分是汉人,偶尔有几个西洋人。唐英想进临江的夷馆区,被手持长矛的行丁喝住。唐英不得不退回到中国街,举目看悬在屋檐下争奇斗怪的幌帜,幌帜怪就怪在汉文之外还有夷文。唐英被一面“潘记景德镇瓷器”的幌帜吸引住,信步走去。
潘振承刚谈好一笔瓷器生意,送威尼斯商人鲁耶出门。潘振承回到散货档,见一位道骨仙风般的老翁站瓷器架前聚精会神看。他托着一只青花瓶看底部的印记,又轻轻放回去。潘振承正想步入铺面把老翁身后那只彩碗藏起来,老翁猛然转身,一眼就看到货架角落有一只彩碗,如获至宝捧手中端详。瓷碗用的是珐琅彩料,背景是传统的中国山水花鸟,而图中的仕女是个拿中国绢扇的西洋女子,老翁浊黄的眼睛澄澄放亮,充满好奇。
唐英观察彩碗,潘振承观察看碗的老翁,满腹的疑窦。十三行的瓷器档只能吸引西洋人,国人对十三行的瓷器档不屑一顾,因为这里的瓷器比外面的贵,规模也没有城里的瓷器店大。外商被禁止到外面购买瓷器,十三行瓷器档专做外商的生意。这位老翁不买瓷器,为何对瓷器这般感兴趣?看他托瓷的姿势及看瓷的神态,是一位懂瓷的行家。潘振承为拓展瓷器外销渠道,在河南烧制仿珐琅瓷,目前仅彩碗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