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赋予生命的源泉
苏醒,——它暂时还无以名之。它叫什么好呢?叫作想象、幻想、人类意识中的最细小空隙的透视,灵感吗?精神的喜悦或宁谧吗?欢乐或悲哀吗?谁知道呢!
我熄了灯,夜慢慢地亮起来。黑暗中射出雪的反光。海湾已经结了冰。好象一面晦暗的镜子,照耀着夜,使夜色变成了透明的朦胧。
可以看见松树的黑色尖梢。电气列车在远处驶过,发出匀整的、逐渐增大的隆隆声。于是一切又复归寂静,而且是那样的静,仿佛连窗外最轻微的松针的沙沙声和奇怪的轻轻的坼裂声都可以听见。它和星星的闪光恰巧是配合的。或许是从星星飞落下来的霜,悄悄地发出坼裂的细碎的声音。
屋子里很寂寞。只有我一个人。旁边便是千百里阔的海。海滨沙丘过去,便是宽阔的沼泽和低矮的树林……附近一个人也没有。不过只要一燃起灯火,坐在桌前信笔写来,孤独之感便立刻消失了。我不是一个人。我可以从这一间湫隘小屋里和千万人,和全世界说话。我可以向他们倾述各色各样的故事,惹他们发笑,使他们悲哀,引起他们的沉思和愤怒,爱情和怜悯,可以拉着他们的手,象向导似的在生活之路上指引他们。生活,虽然是在这里,在这四堵墙里创造出来的,但它却能冲向宇宙。
牵着他们的手引他们去迎接朝霞。朝霞必定要来的。在东方,朝霞已经隐约地撩起了夜的黑幔,照亮了刚刚有一点蔚蓝色的遥远的天边。
我自己还不知道,我要写什么。我的心情激动不安,渴望着把此刻充满我的理性,我的心灵,我的整个躯体的一切传给人们。思想在我心里动荡,但究竟它会朝哪儿涌去,它将用什么方法来表现自己,我自己还不清楚。但我知道,我要为谁写作。我要和全世界说话。要把全世界这个概念弄清楚是很难的,几乎是不可能的。
人总是想着某一个人,譬如说想着一个长着一双光彩奕奕的瞳子的小姑娘,有一次在牧场上,她迎面跑来,抓住我的胳膊,跑得气喘吁吁地说:
“我在这儿等您老半天了。已经采了一大把花,而且把叶甫盖尼·奥涅金的第二章背了九遍。家里都在等着您,因为您不来,我们闷得慌。您马上给我们讲讲您在湖上看见什么了,请您编点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要不然,您别编,您就讲讲您看见的,因为牧场就已经够美的了,野蔷薇已经开第二遍了!一切都很好!”
或者为了一个这样的女人写作:多年来的痛苦、欢乐和温柔使她的生活和我的那样牢固地结合在一起,现在我们已经什么都不畏惧了。
或者为朋友写作。我年纪大了,朋友逐年减少了。
不过,最后,我还是为所有愿意读我的作品的人写作。
我不知道我要写什么。或者因为我想写的东西太多,一时还没理出一个头绪来,它能够象磁石一样,吸引其余的思想,把它们井井有条地纳入叙述的范围之内。
这种心理状态是每一个从事写作的人都熟悉的。
“无怪诗人们,”屠格涅夫说,“谈论灵感。当然,诗神不会从奥林匹斯山下凡,也不会给他们带来现成的诗歌,但是他们常常有一种象是灵感特别的心境。费特有一首诗,大家曾对之极尽嘲笑之能事,在这首诗里他说他自己不知道他要唱什么,但‘只是歌儿正在蕴藏成熟’,这首诗出色地表达了这种心境。常常有这种时候,你觉得要写作——但不知道写什么,只是觉得要写东西。这种心境,诗人甚至称之为‘神的昵近’。这种时刻会成为艺术家的唯一的享乐。假如没有这种时刻,谁也不会写作了。以后,当必须把浮现在脑际的东西加以整理,必须把这一切都记述在纸上时,苦难便开始了。”
忽然在夜里听见了一种声音。那是遥远的轮船的汽笛声。它怎么跑到这儿,跑到冰上来了?
昨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