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有一个母亲
带到喜福会里,与映映姨和安梅姨商量。因为她们知道,多年来,我妈一直竭力在打听这两个女儿的下落,这是她朝思暮想,铭心刻骨要想实现的事。因此,她们觉得一定要为此做些什么,来慰抚她们的老朋友的亡灵。
因此,她们这样给我的上海姐姐们写着:“最最亲爱的女儿们,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你们,我从不放弃一丝努力,为了让我们能团聚。遗憾的只是,我们彼此等候得太长久了。现在,我把与你们失散后的我的经历,详尽地跟你们说一说。……”她们签上我母亲的名字。
待她们把一切都安排好,才跟我说起,我在上海还有两个姐姐。
“可她们还以为,来的是她们的妈妈!”我喃喃自语着。在我想象中,她们还是一对蹦蹦跳跳的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她们正满怀激情地等待着与母亲的重逢,然而事实上,母亲已经去世了。
“但是,你忍心在信上就跟她们说,她不能来了,她死了?”琳达姨说,“她既是她们的母亲,也是你的母亲。应该由你,把事实真相告诉她们。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她们一直梦想着与她重逢呀!”我想她讲得是对的。
是的,我不知道,如果是母亲回去看她们,那一切会是怎样的一个场景。我也无法想象,当我与她们相遇时,一切又会怎样!她们会踞着脚尖在机场上焦虑地观望着每一个下飞机的黑头发,可我,一下子就会认出她们的。
“姐姐,姐姐!”我会用蹩脚的中国话向她们招呼着。
“妈妈呢?”她们会笑着四下寻觅着,“她藏在哪儿了?”我便只能摇摇头,告诉她们妈妈并没有藏起来。
这时,她们会指着我身边一个矮小的中国老太太——她几乎被淹没在一大堆行李之中,行李里塞满了食品、玩具、礼物……“喔,那是妈妈吧!”
我就会对她们说:“姐姐们,对不起,我是一个人来的……”然后无需我多说,她们就会明了实情了。她们会恸哭,痛苦不已,然后把我一个人扔在机场上回头走了,我只得怏怏独自一人又登机飞回旧金山。
每逢这样的幻觉一出现——她们的失望和沮丧,我总觉得受不了。我多次恳求琳达姨另外再给她们写封信告之实情。起先她不肯。
“我怎能跟她们说你母亲已死了?我不能这样写。”琳达固执己见地说。
“但我这样欺骗她们太残忍了,她们会恨死我的。”
“恨你?才不会呢,”她说,“你是她们的妹妹,她们唯一的家人,怎么会恨你呢?”
“你根本不懂。”我说。
“不懂什么?”她问。
我嗫嚅着:“她们会认为这全是我的过错,我对她的去世毫不在心。”
琳达姨被我说动了。她神情凄然地沉吟一下,就坐下花了一个小时写了长长两页的信纸,我觉得我最惧怕的事,她已替我做了,因此,当她把这封用英文写好的信交给我时,我连读一遍的心绪都没有了,只是轻声向她道了声谢。
二
窗外暮色浓了,沿铁路路轨挤满了低矮的水泥建筑物:老旧的厂房,随后,轨道像蛛网一样密集起来,只见窗外月台上,挤满了身穿灰色斜纹布西式外套的人群,偶尔点缀着几个鲜艳的身影,那多为小孩子,他们身穿粉红色、黄色、大红或桃红的衣服,另外,就是士兵身上的橄榄绿。最后火车到广州站了。
火车还没刹车,人们已迫不及待地往行李架上取行李。顿时,我头顶上沉甸甸的行李,晃来晃去,真怕给砸一下。这些行李箱,有的只是一只用绳子捆扎好几道的破纸箱,或者是塞满毛线的塑料袋,也有装满蔬菜、干菇的。然后在你推我挤之中,我们脚不沾地地随着人流移动,奇迹般地被送到海关的十二道队伍之一中,这景象令我觉得自己似乎还在旧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