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福会
们得救了。然而现在,妈妈已永远离开了我,她回中国去照看这两个孩子了!在我神情恍惚之际,远远飘来映姨的声音:
“……她找了多少年啦,写了一大堆信……”映姨说,“去年,她终于打听到了她们的消息,她打算马上跟你爸说……哎呀,真说不过去,哎呀,真不好受,把自己孩子活生生地扔了,难为情呀!”
安梅激动地打断了她:“因此,我们就按这个地址发了封信,”她说,“我们就说,你母亲,想要见见她们,现在,对方,你的姐姐们,回信来了,是你的姐姐呀,精美!”
我的姐姐!我机械地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音在我,还是第一次发出。
安梅拿出一张薄薄的纸笺,上面整齐地由上至下,用蓝墨水写着一行中国字,中间一个字的墨水洞开来了,是眼泪吧?我用颤抖的手接过这张纸片,奇怪我的姐姐们,竟能书写如此流利的中国字,她们还能读中国字。
阿姨们对着我嘻嘻笑着,就像我是个死而复活的人一样。映姨又递给我另一只信封,里面是一张一千二百美元票面的支票,接受者是我。我弄糊涂了。
“我的姐姐给我的?”我问。
“哪里。”琳达姨嗔怒地说,“每年,我们将赢来的钱积起来,然后去一流的餐馆享用一顿。你母亲赢得最多,所以这里的钱多半是她赢来的,我们只添进了些许零头。这样你就可以用它作为去香港的费用,再乘火车去上海看望你的姐姐们。
至于我们,实在已经吃得太多了,要减肥节食了。”
“去看我的姐姐。”我漠然地重复了一遍。我有点害怕这样的会面,想象不出,这将是怎样的一个场面?阿姨们编造的那个有关年终宴会的谎话,令我窘迫不已,我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我见到了母亲那颗拳拳之心,但又实在对她一点也不了解。
“你必须去看看你的姐姐,把你母亲的死讯告诉她们。”映姨说,“然而最要紧的是,你必须告诉她们你妈的身世。对这个母亲,她们是一无所知的,但她们必须知道。”
“去看望她们,跟她们讲讲妈妈。”我连连点头答应,“但是……我该怎么说呢?关于妈妈,我能对她们说些什么呢?对她,我一丁点也不了解。”
阿姨们面面相觑了半天,好像我说了什么神智不清的话语。
“你,竟然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母亲?”安梅姨怀疑地嚷起来,“亏你说得出口。你必须了解自己的妈妈!”
“跟她们讲讲,你在这里的家,讲讲你妈,是怎么撑起这份家业的。”琳达姨给我出了个主意。
“还有,跟她们讲讲,你妈给你讲的那些故事,她教你的那些做人的道理,她的一部分思想,已经钻入你的脑子里了,”映姨说,“你妈,真是个能干的女人。”
刹那间,“跟她们说……”“跟她们讲”,就像一曲多声部合唱,直冲我的耳膜。
“她的能干。”
“她的活络。”
“她那能干的持家之道。”
“她的希望。”
“她烧的那一手好菜。”
“想想看,女儿竟然不了解自己母亲!”
细细想想,她们的种种叮嘱,她们对我的吃惊,其实只是,由我联想到她们自己的女儿。她们的女儿们,也像我这样,对自己母亲带至美国的准则和企望一无所知,而且漠不关心。她们发现,自己的女儿们不耐烦母亲们的汉语交谈,而当母亲们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向她们解释,或注释某种意图时,女儿们则耻笑她们的英语,认为她们脑子不大灵活。母亲们认为是快乐和幸福的,在女儿眼中却不一定。对这些根本没见过世面的美国出生的脑袋瓜,“喜福会”三个字是空空然,毫无意义。
她们无奈地看着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