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如何描述这种感情呢 ?……随着我的自重之心减弱,我更加敬重她了。人身上共存着多少敌对的激情和 思想,谁又说得清呢?
阴雨天气早已过去;季节向前推移,杏花突然开放了。那是三月一日,早晨我 去西班牙广场。农民已经把田野上的雪白杏花枝剪光,装进了卖花篮里。我一见喜 出望外,立即买了许多,由三个人给我拿着。我把整个春意带回来了。花枝划在门 上,花瓣下雪般纷纷落在地毯上。玛丝琳正好不在客厅;我到处摆放花瓶,插上一 束花,只见客厅一片雪白。我心里喜滋滋的,以为玛丝琳见了准高兴。听见她走来 ,到了。她打开房门。怎么啦?……她身子摇晃起来……她失声痛哭。
“你怎么啦?我可怜的玛丝琳……”
我赶紧过去,温柔地抚慰她。于是,她像为自己的哭泣道歉似的说:“我闻到 花的香味难受。”
这是一种淡淡的、隐隐的蜂蜜香味。我气急了,眼睛血红,二话未讲,抓起这 些纯洁细嫩的花枝,通通折断,抱出去扔掉。——唉!就这么一点点春意,她就受 不了啦!……我时常回想她那次落泪,现在我认为,她感到自己的大限已到,为惋惜别的春 天而涕泣。我还认为,强者自有强烈的快乐,而弱者适于文弱的快乐,容易受强烈 快乐的伤害。玛丝琳呢,有一点微不足道的乐趣,她就要陶醉;欢乐再强烈一点, 她反倒禁不住了。她所说的幸福,不过是我所称的安宁,而我恰恰不愿意,也不能 够安常处顺。
四天之后,我们又启程去索伦托。我真失望,那里的气候也不温暖。万物仿佛 都在抖瑟,冷风刮个不停,使玛丝琳感到十分劳顿。我们还要住到上次旅行下榻的 旅馆,甚至要了原先的客房。可是,望见在阴霾的天空下,整个景象丧失了魅力, 旅馆花园也死气沉沉,我们都很惊诧;想当初,我们的爱情在这座花园游憩的时候 ,觉得它多么迷人啊。
我们听人夸说巴勒莫的气候好,就决定取海路前往,要回到那不勒斯上船,不 过在那里又延宕了些时日。老实说,我在那不勒斯至少不烦闷。这是个生机勃勃的 城市,不背陈迹的包袱。
我几乎终日守在玛丝琳身边。她精神倦怠,晚间早早就寝。我看着她入睡,有 时我也躺下,继而,听她呼吸渐渐均匀,推想她进入了梦乡,我就蹑手蹑脚地重新 起来,摸黑穿好衣服,像窃贼一样溜出去。
户外!啊!我痛快得真想喊叫。我做什么呢?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蔽日的乌云 已经消散,八、九分圆的月亮洒着清辉。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既无情无欲,又无拘 无束。我以新的目光观察一切,侧耳谛听每一种声响,吮吸着夜间的潮气,用手抚 摩各种物体;我信步倘佯。
我们在那不勒斯度过的最后一个晚上,我延长了这种靡荡的时间,回来发现玛 丝琳泪流满面。她对我说,刚才她突然醒来,发现我不在身边,就害怕了。我尽量 解释为什么出去了,并保证以后不再离开她,终于使她的情绪平静下来。然而,到 达巴勒莫的当天晚上,我按捺不住,又出去了。橘树的第一批花开放了;有点微风 就飘来花香。
我们在巴勒莫仅仅住了五天;接着绕了一大圈,又来到塔奥尔米纳;我们二人 都渴望重睹那个村子。我说过它坐落在很高的山腰上吗?车站在海边。马车把我们 拉到旅馆,又得立即把我拉回车站,以便取行李。我站在车上好跟车夫聊天。车夫 是从卡塔尼亚城来的西西里孩子,他像忒俄克里托的一行诗一样清秀,又像一个果 实一样绚丽、芬芳而甘美。
“太太长得多美呀①!”他望着远去的玛丝琳说,声音听来十分悦耳。
①原文为意大利文。
“你也很美啊,我的孩子。”我答道;由于我正朝他俯着身子,我很快忍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