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又卷土重来,尤其是这些记忆烦扰着我: 雪撬的疾驶、朔风痛快的抽打、食欲;雾中漫步、奇特的回声、突现的景物;在十 分保暖的客厅里看书、户外景色,冰雪景色;苦苦盼雪、外界的隐没、惬意的静思 ……啊,还有,同她单独在环绕落叶松的偏僻纯净的小湖上滑冰,傍晚同她一道返 回……南下意大利,对我来说,犹如降落一般眩晕。天气晴朗。我们渐渐深入更加温 煦浓凝的大气中,高山上的苍郁的树木落叶松与冷杉,也逐步让位给秀美轻盈的繁 茂草木。我仿佛离开了抽象思维,回到生活;尽管是冬季,我却想像到处飘香。噢 !我们只冲影子笑的时间太久啦!清心寡欲的生活令我陶醉,而我醉于渴,正如别 人醉于酒。我生命的节俭十分可观,一踏上这块宽容并给人希望的土地,我的所有 欲望一齐爆发。爱的巨大积蓄把我胀大,它从我肉体的深处冲上头脑,使我的思绪 也轻狂起来。
这种春天的幻象须臾即逝。由于海拔高度的突然降低,我一时迷误了;可是, 我们一旦离开小住数日的贝拉乔、科莫的以山为屏的湖畔,便逢上了冬季和淫雨。 恩迦丁地处高山,虽然寒冷,但是天气干躁清朗,我们还禁得住;不料现在来到潮 湿阴晦的地方,我们的日子就开始不好过了。玛丝琳又咳嗽起来。于是,为了逃避 湿冷,我们继续南下,从米兰到佛罗伦萨,从佛岁伦萨到岁马,冉从罗马到那不勒 斯;而冬雨中的那不勒斯,却是我见到的最凄惨的城市。无奈,我们又返回罗马, 寻觅不到温暖的天气,至少也图个表面的舒适。我们在宾丘山上租了一套房间;房 间特别宽敞,位置又好。到佛罗伦萨时,我们看不上旅馆,就已经在科里大道租了 一座精美的别墅,租期为三个月。换个人,准会愿意在那里永久居住下去,而我们 仅仅呆了二十天。即便如此,每到一站,我总是精心地安排好一切,就好像我们不 再离开了。一个更强大的魔鬼在驱赶我。不仅如此,我们携带的箱子少说也有八只 ,其中有一只装的全是书;可是在整个旅行过程中,我却一次也没有打开。
我不让玛丝琳过问甚而试图缩减我们的花费。我们的开销高得过分,维持不了 多久,这我心里清楚。我已经不再指望莫里尼埃尔庄园的款项了;那座庄园一点收 益也没有了,博加日来信说找不到买主。然而,我瞻念前景,干脆更加大手大脚地 花钱。哼!平生仅此一次,我要那么多钱何用?我这样想道,同时,我怀着惶惶不 安与期待的心情观察到,玛丝琳的衰弱的生命比我的财产消耗得还要快。
尽管事事由我料理,她不必劳神,可是几次匆匆易地,未兔使她疲顿;然而, 如今我完全敢于承认,更加使她疲顿的是害怕我的思想。
“我完全明白,”有一天她对我说,“我理解你们的学说——现在的确成了学 说。也许,这个学说很出色。”她又低沉地、凄然地补了一句:“不过,它要消灭 弱者。”
“理所当然。”我情不自禁地立即答道。
于是我觉得,这个脆弱的人听了这句狠话,恐惧得蜷缩起来发抖。哦!也许你 们以为我不爱玛丝琳。我敢发誓我热烈地爱着她。她从来没有这么美,在我的眼里 尤其如此。她有一种柔弱酥软的病态美。我几乎不再离开她,百般体贴照顾她,日 夜守护她,一刻也不松懈。无论她的睡眠气息多么轻,我自己习练得比她的还要轻 :我看着她入睡,而且首先醒来。有时我想到田野或街上独自走走,却不知怎的柔 情系恋,怕她烦闷,心中忽忽若失,很快就回到她的身边。有时我唤起自己的意志 ,抗御这种控制,心下暗道:“冒牌伟人,你的价值不过如此啊!”于是,我强制 自己在外面多逛一会儿,然而回去的时候就要带着满抱的鲜花:那是花园的早春花 或者暖室的花……是的,告诉你们,我深情地爱着她。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