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们的家安在帕希附近的S街。房子是玛丝琳的一位哥哥给我的,我们上次路 过巴黎时看过,比我父亲给我留下的那套房间大多了。玛丝琳有些担心:不惟房租 高,各种花销也要随之增加。我假装极为厌恶流寓生活,以打消她的种种顾虑;我 自己也极力相信并有意夸大这种厌恶情绪。新安家要花不少钱,这年会人不敷出。 不过,我们的收入已很可观,今后还会更可观。我把讲课费、出书稿酬都打进来, 而且还把我的农场将来的收入打进来,简直热昏了头!因此,多大费用我也不怕, 每次心里都想自己又多了一道羁縻,从而一笔勾销我有所感觉,或者害怕在自身感 到的游荡癖。
最初几天,我们从早到晚出去采购物品;尽管玛丝琳的哥哥热心帮忙,后来代 我们采购几次,可是不久,玛丝琳还是感到疲惫不堪;本来她需要休息,哪知家刚 刚安置好,紧接着她又不得不连续接待客人;由于我们一直出游在外,这次安了家 来人特别多。玛丝琳久不与人交往,既不善于缩短客访时间,又不敢杜门谢客。一 到晚上,我就发现她精疲力竭;我即或不用担心她因身孕而感到的疲倦,起码也要 想法使她少受点累,因而经常替她接待客人,有时也替她回访;我觉得接待客人没 意思,回访更乏味。
我向来不善言谈,向来不喜欢沙龙里的侈论与风趣;然而从前,我却经常出入 一些沙龙,但是那段时间已很遥远了。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变化呢?我跟别人在一起 感到无聊、烦闷和气恼,不仅自己拘束,也使别人拘束。那时我就把你们看作我惟 一真正的朋友,可是偏偏不巧,你们都不在巴黎,而且一时还回不来。当时就是对 你们,我会谈得好些吗?也许你们理解我比我自己还要深吧?然而,在我身上滋生 的,如今我对你们讲的这一切,当时我又知道多少呢?在我看来,前途十分牢稳, 我从来没有像那样掌握未来。
当时即使我有洞察力,可是在于贝尔、迪迪埃和莫里斯身上,在许许多多别的 人身上,我又能找到什么高招对付我自己呢!对这些人,你们了解,看法也跟我一 样。唉!我很快就看出,跟他们谈话如同对牛弹琴。我刚刚同他们交谈几次,就感 到他们的无形压力,不得不扮演一个虚伪的角色,不得不装成他们认为我依然保持 的样子,否则就会显得矫揉造作;为了相处方便,我就假装具有他们硬派给我的思 想与情趣。一个人不可能既坦率,又显得坦率。
我倒愿意重新见见考古学家、语文学家这一圈子人;不过跟他们一交谈,也兴 味索然,无异于翻阅好的历史字典。起初,我对几个小说家和诗人还抱有希望,认 为他们多少能直接了解生活;然而,他们即便了解,也必须承认他们不大表现出来 ;他们多数人似乎根本不食人间烟火,只做个活在世上的姿态,差一点点就觉得生 活妨碍写作,令人恼火了。不过,我也不能谴责他们,我难于断定不是自己错了… …再说,我所谓的生活,又是什么呢?——这正是我盼望别人给我指破迷津的。— —大家都谈论生活中的事件,但绝口不提那些事件的原因。
至于几个哲学家,训迪我本来是他们的本分,可是我早就清楚能从他们那里得 到什么教诲;数学家也好,新批评主义者也罢,都尽量远远避开动荡不安的现实, 他们无视现实,就像几何学家无视他们测量的大量物品的存在一样。
我回到玛丝琳的身边,丝毫也不掩饰这些拜访给我造成的烦恼。
“他们都一模一样,”我对她说,“每个人都扮演双重角色。我跟他们之中一 人讲话的时候,就好像跟许多人讲话。”
“可是,我的朋友,”玛丝琳答道,“您总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跟其他所有人不 同。”
“他们相互越相似,就越跟我不同。”
继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