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更加怅然地又说:“谁也不知道有病。他们生活,徒有生活的样子, 却不知道自己在生活。况且,我也一样,自从和他们来往,我不再生活了。日复一 日,今天我干什么了呢?恐怕九点钟前就离开了您;走之前,我只有片刻时间看看 书,这是一天里惟一的良辰。您哥哥在公证人那里等我;告别公证人,他没有放手 ,又拉我去地毯商店;在高级木器商店里,我感到他碍手碍脚,但是到了加斯东那 里才同他分手;我同菲力浦在那条街的餐馆吃过午饭,又去找在咖啡馆等候我的路 易,同他一起听了泰奥多尔的荒谬的讲课;出门时,我还恭维泰奥多尔一通,为了 谢绝他星期天的邀请,只好陪他去亚瑟家;于是,又跟亚瑟去看水彩画展;再到阿 贝尔蒂娜家和朱莉家投了名片。我已精疲力竭,回来一看,您跟我一样累,接待了 阿德莉娜、玛尔特、雅娜和索菲姬。现在一到晚上,我就回顾一天的所作所为,感 到一天光阴蹉跎过去,只留下一片空白,真想抓回来,再一小时一小时重新度过, 心里愁苦得几欲落泪。”
然而,我却说不出我所理解的生活是什么,说不出我喜欢天地宽些、空气新鲜 的生活,喜欢少受别人限制、少为别人操心的生活,其秘密是不是单单在于我的拘 束之感;我觉得这一秘密奇妙难解,心想好比死而复活之人的秘密,因为我在其他 人中间成了陌生人,仿佛是从阴曹地府里回来的人。起初,我的心情痛苦而惶惑, 然而不久,又产生一种崭新的意识。老实说,在我的受到广泛称誉的研究成果发表 的时候,我没有丝毫得意的感觉。现在看来,那恐怕是骄傲心理吧?也许是吧,不 过至少没有搀杂一丝的虚荣心。那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价值:把我同世人分开、 区别开的东西,至关重要;除我而外,任何人没有讲也讲不出来的东西,正是我要 讲的。
不久我就登台授课了。我受讲题的激发,在第一课中倾注了全部簇新的热情。 我谈起发展到绝顶的拉丁文明,描述那无愧于人民的文化艺术,说这种文化宛如分 泌过程,开头显示了多血质和过分旺盛的精力,继而便凝固,僵化,阻止思想同大 自然的任何珠联壁合的接触,以表面的持久的生机掩盖生命力的衰退,形成一个套 子,思想禁锢在里面就要松弛,很快萎缩,以致衰竭了。最后,我彻底阐明自己的 观点,断言这种文化产生于生活,又扼杀生活。
历史学家指责我的推断概括失之仓促,还有的人讥弹我的方法;而那些赞扬我 的人,又恰恰是最不理解我的人。
我是讲完课出来,同梅纳尔克头一次重新见面的。我同他向来交往不多;在我 结婚前不久,他又出门了;他去进行这类考查研究,往往要和我们睽隔一年多。从 前我不大喜欢他;他好像挺傲气,对我的生活也不感兴趣。这次见他来听我的第一 讲,我不禁感到十分意外。他那放肆的神态,我乍一见敬而远之,但是挺喜欢;他 冲我微笑的样子,我也感得善气迎人、十分难得。当时有一场荒唐而可耻的官司闹 得满城风雨,报纸乘便大肆低毁他,那些被他的恃才做物、目无下尘的态度刺伤了 的人,也都纷纷借机报复;而令他们大为恼火的是,他好像不为所动,处之泰然。
“何苦呢,就让他们有道理好了,既然他们没有别的东西,只能以此安慰自己 。”他就是这样回答别人的谩骂。
然而,“上流社会”却义愤填膺,那些所谓“互相敬重”的人认为必须以蔑视 回敬,把他视同路人。这又是一层原因:我受到一种秘密力量的吸引,在众目睽睽 之下,走上前去,同他友好地拥抱。
看到我在同什么人说话,最后几个不知趣的人也退走了,只剩下我和梅纳尔克 。
刚才受到情绪激烈的批评和无关痛痒的恭维,现在只听他对我的讲课评论几句 ,我的心情就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