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诊
的慢性病,他把工厂也看做一种不正常现象,其原因也不清楚,而且没法消除。他并不认为凡是改善工人生活的种种措施都是多余的,不过,他把它们看得跟医治不治之症一样。
“当然,这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他想,瞧着暗红色的窗子。“一千五百到两千个工人在不健康的环境里不停地做工,做出质地粗劣的印花布,半饥半饱地生活着,只有偶尔进了小酒店才会从这种恶梦里渐渐醒过来。另外还有百把人监督工人做工,这百把人一生一世只管记录工人的罚金,骂人,行事不公道,只有两三个所谓的厂主,虽然自己一点事儿也不干,而且看不起那些糟糕的印花布,却坐享工厂的利益。可是,那是什么样的利益呢?他们在怎样享受呢?李亚里科娃和她女儿都不幸,谁瞧见她们都会觉得可怜,只有赫莉斯契娜·德米特里耶芙娜一个人,那个戴夹鼻眼镜的、相当愚蠢的老处女,才生活得舒服。这样看来,这五座厂房里所以有那么多人做工,次劣的花布所以在东方的市场上销售,只是为了叫赫莉斯契娜·德米特里耶芙娜一个人可以吃到鲟鱼,喝到红葡萄酒罢了。”
忽然传来一种古怪的声音,就是吃晚饭以前柯罗辽夫听到的那种声音。不知是谁,在一座厂房旁边敲着金属板。他敲一下,可又马上止住那震颤的余音,因此成了一种短促而刺耳的、不畅快的响声,听上去好象“坚儿……坚儿……坚儿……”然后稍稍沉静一会儿,另一座厂房那边也传来同样断断续续的、不好听的响声,那声音更加低沉:“德雷恩……德雷恩……德雷恩……”敲了十一回 .显然,这是守夜人在报时:现在是十 一点钟了。
他又听见第三座厂房旁边传来的声音:“扎克……扎克……扎克……”于是所有的厂房旁边,随后,木棚背后和大门外全都发出了响声。在夜晚的静寂里,这些声音好象是那个瞪着红眼的怪物发出来的,那怪物是魔鬼,他在这儿既统治着厂主,也统治着工人,同时欺骗他们双方。
柯罗辽夫走出院子,来到空旷的田野上。
“谁在走动?”有人用粗鲁的声音在门口对他喊了一声。
“就跟在监狱里一样,……”他想,什么话也没有回答。
走到这儿,夜莺和青蛙的叫声听起来比较清楚了,人可以感到这是五月间的夜晚。车站那边传来火车的响声。不知什么地方有几只没睡醒的公鸡喔喔地啼起来,可是夜晚仍旧平静,周围的一切恬静地睡着了。离工厂不远的一块空地上,立着一个房架子,那儿堆着建筑材料。柯罗辽夫在木板上坐下来,继续思索:“在这儿觉得舒服的只有女家庭教师一个人,工大做工是为了使她得到满足。不过,那只是表面看来如此,她在这儿不过是个傀儡罢了。这儿主要的角色是魔鬼,一切事都是为他做的。
于是,他想着他不相信的魔鬼,回过头去眺望那两扇闪着亮光的窗子。他觉得,仿佛魔鬼正在用两只红眼睛瞧着他似的,那魔鬼就是建立强者和弱者之间相互关系的不可知的力量,造成了这个现在无法纠正的大错误。强者一定要妨害弱者生活下去,这是大自然的法则,可是这种话只有在报纸的论文里或者教科书上才容易使人了解,容易被人接受;而在纷扰混乱的日常生活中,在编织着人类关系的种种错综复杂的琐事细节中,那条法则却算不得一条法则,却成了逻辑上的荒谬,因为强者也好,弱者也好,同样为了他们的相互关系而受苦,双方都不由自主地屈从着某种来历不明的、处于生活以外的、人类所不理解的支配力量。柯罗辽夫就这么坐在木板上想心事,他渐渐生出一种感觉,仿佛那个来历不明的神秘力量真就在自己附近,瞧着他似的。这当儿,东方越来越白,时间过得很快。附近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仿佛万物都死绝了似的,在黎明的灰白背景上,那五座厂房和它们的烟囱样子古怪,跟白天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