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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一个内地人的故事》一
    契诃夫1896年作品

    我的一生——一个内地人的故事

    一

    主任对我说:“我留用您,纯粹是出于对您可敬的父亲的尊重,要不然,您早就从我这儿滚开了。”我回答他说:“大人,您认为我会滚开,未免过奖了。”这以后我就听见他说:“把这位先生带走,他惹得我冒火。”

    过了两天光景,我就给辞退了。自从我被人看做成人以来,我照这样更换过九次工作,这使得我父亲,一个城市建筑师,十分伤心。我在各式各样的机关里做过事,可是所有那九 种职务却彼此相象,就跟这滴水和那滴水相象一样:我总得坐着写字,听愚蠢的或者粗鲁的训斥,等着革职。

    我去见我父亲的时候,他正靠在一把圈椅上,闭着眼睛。

    他的脸又瘦又干,胡子剃光的地方颜色发青,好象天主教堂里年老的管风琴师,现出谦卑的、听天由命的神情。他没有理睬我的问候,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说:“要是我那亲爱的妻子,你的母亲,如今还活在世上,那你的生活就会成为她经常苦恼的源泉。她死得这样早,我看倒是天赐之福了。”他睁开眼睛,接着说,“请你教教我,你这倒霉的家伙,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从前我年纪小的时候,我的亲人和朋友都知道该拿我怎么办:有的劝我去参军,有的劝我进药房,有的劝我进电报局,可是现在我已经满了二十五岁,两鬓甚至出现了白发,我已经参过军,做过药剂师,进过电报局,人间的一切工作我好象都已干过,别人就不再劝我,只是叹气或者摇头了。

    “你对你自己是怎样想的呢?”父亲接着说。“一般年轻人到了你这种年纪都有牢靠的社会地位了,可是你看你自己,没家没业,穷叫化子,吊在你父亲的脖子上靠他养活!”

    接着,他照例讲到现在的青年人都在自取灭亡,因为他们不信宗教,却相信唯物主义,过分的自高自大,还讲到业余演出应该加以禁止,因为这种玩意儿引诱青年离开宗教,放弃自己的责任。

    “明天我们一块儿去,你要跟主任赔罪,答应他以后勤恳地工作,”他最后说。“你不应该没有社会地位,哪怕一天也不行。”

    “请您听我讲,”我闷闷不乐地说,对这种谈话根本不存一 点指望。“您所谓的社会地位是用金钱和教育换来的特权。没有金钱和没受过教育的人靠体力劳动来糊口,我看不出我有什么理由应当成为例外。”

    “你一讲到体力劳动,你那些话就又愚蠢又荒唐!”父亲气恼地说。“你要明白,蠢才,没脑筋的家伙,你除了粗野的体力以外还有神灵,圣火,它使你远远地高出驴子和爬虫,使你接近神!几千年来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够得到这种圣火。你曾祖父波洛兹涅夫将军参加过波罗金诺战役①,你祖父是诗人、演说家、首席贵族,你伯父是教师,最后我,你父亲,是建筑师!

    波洛兹涅夫家代代相传的这种圣火莫非要你来扑灭它!“

    “应当公平才对,”我说。“成千成万的人都在从事体力劳动。”

    “让他们去从事体力劳动好了!此外他们也不会干别的!

    体力劳动什么人都干得了,就连十足的蠢货和犯人都会干,这种劳动正是奴隶和野蛮人的特点,圣火却只有少数人才能得到!“

    再谈下去也无益了。父亲崇拜自己,只有他自己说的话才能使他信服。此外我很清楚地知道,他这种对待粗重劳动的高傲态度骨子里倒不是出于对圣火之类的考虑,而是由于他暗暗担心我会去做工人,招得全城的人议论纷纷。主要的是所有我的同辈早已在大学里毕业,有了很好的前程,国立银行办公室主任的儿子已经做了八品文官,我这个独生子却什么也说不上!再谈下去是无益了,也不愉快了,可是我仍旧坐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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