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四
老头儿搔一搔脑门子,抬起他的红眼睛瞧一瞧叶果鲁希卡,接着说:“去年从斯拉维扬诺塞尔布斯克来的老爷玛克辛·尼古拉伊奇,也带着他的小小子去上学。不知道他在那儿书念得怎么样了,不过那小子挺不错,挺好。……求上帝保佑他们,那些好老爷。对了,他也送孩子去上学。……斯拉维扬诺塞尔布斯克一定没有念书的学堂。没有。……不过那个城挺不错,挺好。……给老百姓念书的普通学堂倒是有的,讲到求大学问的学堂,那儿就没有了。……没有了,这是实在的。你叫什么名字?”
“叶果鲁希卡。”
“那么,正名是叶果里④。……神圣的殉教徒,胜利者叶果里,他的节日是四月二十三日。我的教名是潘捷列。……潘捷列·扎哈洛甫·霍罗朵夫。……我们是霍罗朵夫家。……我是库尔斯克省契木城的人,那地方你也许听说过吧。我的弟兄们学了手艺,在城里干活儿,不过我是个庄稼汉。……我一直是庄稼汉。大概七年前,我上那儿去过。……那是说,我回家里去过。乡下去了,城里也去了。……我是说,去过契木。那时候,谢天谢地,他们大伙儿都还活着,挺硬朗,可现在我就不知道了。……有人也许死了。……也到了该死的时候,因为大伙儿都老了,有些人比我还老。死也没什么,死了也挺好,不过,当然,没行忏悔礼可死不得。再也没有比来不及行忏悔礼横死更糟的了。横死只有魔鬼才喜欢。要是你想行完忏悔礼再死,免得不能进入主的大殿,那就向殉教徒瓦尔瓦拉祷告好了。她替人说情。她是那样的人,这是实在的。……因为上帝指定她在天上占这么一个地位,就是说,人人都有充分的权利向她祷告,要求行忏悔礼。”
潘捷列只顾自己唠叨,明明不管叶果鲁希卡在不在听。他懒洋洋地讲着,自言自语,既不抬高声音,也不压低声音,可是在短短的时间里却能够讲出许多事情来。他讲的话全是由零碎的片段合成的,彼此很少联系,叶果鲁希卡听着觉得一 点趣味也没有。他所以讲这些话,也许只是因为沉默地度过了一夜以后,如今到了早晨,需要检查一下自己的思想,看它们是不是全在罢了。他讲完忏悔礼以后,又讲起那个斯拉维扬诺塞尔布斯克城的玛克辛·尼古拉伊奇。
“对了,他带着小小子。……他带着,这是实在的。
……“
有一个车夫本来远远地在前面走,忽然离开他原来的地方,跑到一边去,拿鞭子抽一下地面。他是个身材高大、肩膀很宽的汉子,年纪三十岁左右,生着卷曲的金黄色头发,显然很有力气,身体结实。凭他的肩膀和鞭子的动作来看,凭他的姿势所表现的那种恶狠狠的样子来看,他所打的是个活东西。另外有个车夫跑到他那儿去了,这是一个矮胖的小个子,长着又大又密的黑胡子,穿一件坎肩和一件衬衫,衬衫的底襟没有掖在裤腰里。这个车夫用低沉的、象咳嗽一样的声音哈哈大笑起来,叫道:“哥儿们,迪莫夫打死了一条毒蛇!真的!”
有些人,单凭他们的语声和笑声就可以正确地判断他们的智慧。这个生着黑胡子的汉子正好就是这类幸运的人。从他的语声和笑声,听得出他笨极了。生着金色头发的迪莫夫打完了,就拿鞭子从地面上挑起一根象绳子样的东西,哈哈笑着,把它扔在车子旁边。
“这不是毒蛇,是草蛇!”有人嚷道。
那个走路象木头、脸上绑着破布的人快步走到死蛇那儿,看一眼,举起他那象木棍样的胳膊,双手一拍。
“你这囚犯!”他用低沉的、悲痛的声音叫道。“你干吗打死这条小蛇呀?它碍了你什么事,你这该死的?瞧,他打死了一条小蛇!要是有人照这样打你,你怎么样?”
“不该打死草蛇,这是实在的,……”潘捷列平心静气地唠叨着。“不该打死。……又不是毒蛇嘛。它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