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2
“哦,就算是实事吧。……这种事并没有什么意思,大家早就听厌了。……”“您先别小看这件事,等我讲完再说!”阿纳尼耶夫说道,气恼地摆一摆手。“别打岔,劳驾!我不是讲给您听,而是讲给这位大夫听的。……喏,”他接着对我讲下去,斜起眼睛瞟一下大学生,大学生低下头去算他的帐,好象挖苦了工程师觉得很痛快似的。“喏,基索琪卡瞧见我,并不吃惊,也不害怕,倒好象早就知道会在亭子里看见我似的。她呼吸急促,周身发抖,仿佛害着热病。她脸上沾着泪痕,我接连划亮几根火柴,仔细端详,却看出已经不是先前那张聪明、温顺、疲乏的脸,换了一种我至今也没弄明白的模样了。那张脸既没表现痛苦,也没表现不安,更没表现悲伤,跟她的话语和眼泪所表现的全不一样。……老实说,大概就因为我不了解,我才觉得那张脸显出一副呆相,象喝醉了酒似的。
“‘我再也受不住了,……’基索琪卡用姑娘那样的哭声嘟哝说。‘我已经耗尽了力量,尼古阿·阿纳斯达西伊奇!请您原谅,尼古拉·阿纳斯达西伊奇。……我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我要到城里找我的母亲去。……请您送我去。……请您看在上帝份上送我去吧!’”我一见到别人哭,就说不出话来,同时又没法保持沉默。
我惘然失措,为安慰她而含含糊糊地说了些废话。
“‘不,不,我要找我的母亲去!’基索琪卡坚决地说,站起来,使劲抓住我的胳膊(她的手和衣袖都给眼泪沾湿了)。
‘请您原谅我,尼古拉·阿纳斯达西伊奇,我要去。……我再也受不住了。……’“‘基索琪卡,这儿可是一辆马车也没有!……’我说。
‘您怎么去呢?’
“‘没关系,我走着去。……那儿不算远。……我再也受不下去了。……’”我很窘,然而并不感动。基索琪卡的眼泪,她的颤抖,她脸上的麻木神情,都使我感到她象在演一出法国的或者小俄罗斯的不严肃的传奇剧,在这种戏里为了表现一丁点儿无聊和廉价的痛苦总要流上一大把眼泪。我不理解她,而且也知道我不理解她,我本来应该沉默才对,可是不知怎么,大概因为害怕我的沉默会给理解成愚蠢吧,总之,我认为我得劝她不要去找母亲,还是留在家里好。哭泣的人是不喜欢外人看见自己流泪的。可是我划亮一根根火柴,一直到火柴盒空了才住手。我为什么需要这种不体谅的亮光,这道理我至今怎么也想不明白。一般说来,冷酷的人是常常会失态,甚至变得愚蠢的。
“最后,基琪索卡挽着我的胳膊,我们就动身走了。我们走出大门,往右拐弯,不慌不忙地走上一条松软的土路。天色很黑,不过等到我的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我就能看清长在道路两旁的又老又细的橡树和椴树的轮廓了。不久,右边模模糊糊地出现高低不平的黑色陡岸,有些地方被窄而深的峡谷和水沟割断。峡谷旁边,立着不高的灌木,象是一些坐着的人。这使人心惊肉跳。我斜起眼睛怀疑地瞧着那道岸坡,这时候海水的响声和旷野上的寂静不愉快地惊扰我的想象。
基索琪卡没有讲话。她不住地发抖,还没有走完半俄里路就四肢无力,气喘吁吁了。我也沉默不语。
离检疫所一俄里远,矗立着一座四层楼大厦,安着很高的烟囱,从前本是一家蒸汽磨面厂,如今没有人住了。它孤零零地立在岸坡上,白天人们从海上,从旷野上远远就可以看到它。这所房子荒废了,里面没有人,只有回声清清楚楚地重复着过路行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因此它显得很神秘。请您想象一下我的处境吧,我深夜挽着一个从丈夫身边逃走的女人的胳膊,走近那个又长又高的庞然大物,它给我的每一 下脚步声添上回声,它那成百扇黑窗子象眼睛般呆望着我。正常的年轻人在这种情形下就会生出浪漫主义的心情,我呢,瞧着那些黑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