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禅的影响(下)
14.1立身处世
上一章开头曾说,谈禅的影响不容易,因为难于丁是丁,卯是卯。就这一章说就更是这样,因为是谈生活方面,谈一个人的立身处世。上一章谈学术方面,大多是有文献可征的,写,可以抓住把柄,看,因为觉得不是捕风捉影,容易点头称是。生活方面就不同了,它表现为行为,表现为爱好,行为有大小,爱好有显隐,其中哪些是受了禅的影响才会出现的?至少是有些,或有时候,很难说。又,就一个人说,生活是复杂的,由少壮到衰老,千头万绪,而且不免于变化,由其中抽出一些,说是受了禅的影响,其他不是,也太难了。
想克服困难,像是应该:一,咬定禅家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情况,用它为尺度,量;二,用大网,捉大鱼,让小鱼漏下去。但这也还会碰到问题。一个小一些的是,指出某种现象,以为这一回是摸准了,其实也许并不准。例如南宗的祖师慧能,据他自己说,是初次听人诵《金刚经》就喜爱得了不得;禅宗典籍常常记载,有的禅师是自幼就茹素,执意入空门。这是生性如此,生活态度同于禅而没有受禅的影响。问题还有个大的,是六朝以来,佛和道关系密切,互通有无,甚至合伙过日子,同路往远离尘嚣的地方走。这样,如果某人,某行为,某爱好,上面没有标明是禅或是道(典型的例是王维,他的诗说“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这道就一定都是禅吗?),我们怎么能知道,这是禅而非道,或是道而非禅,或兼而有之呢?总之,是苦于模棱,如果望文生义,就常常会似是而非。
但这情况也可以从另一方面考虑,是禅宗势力这样大,它这另一条路的人生之道,会影响某些人又是必然的。这某些人,前面说过,主要是有知识的士大夫,与禅林、禅师、禅理有交往的。有交往,大多会或有意或无意,取他们认为有用的,搀和在自己的立身处世的指导思想里,并表现为行为和爱好,这就成为禅的影响。自然,因为立身处世的范围太广,其中牵涉到思想,还苦于无形无质,想说得中肯总是困难很多。不得已,还得用前面说过的原则:取大舍小,取著舍微,而且只及全豹的一斑,以期以一例概其余。但就是这样,个别地方恐怕还是不免于似是而非,怎么办?也只能希望并不都错而已。又,为了条理清楚些,或只是解说的方便,以下把生活分作几个方面。由形迹显着、与禅最近的情况说起。
14.2.1近禅与逃禅
过世间生活,日久天长,有些烦腻,或只是想换换口味,到禅林去转转,或同禅门中人你来我往(包括用文字),是近禅。过世间生活,不管由于什么,失了意,于是向往禅门的看破红尘,身未出家而心有出家之念,并于禅理中求心情平静,是逃禅。二者有程度浅深的分别。深的,受了禅的影响,没有问题。浅的呢?那就不可一概而论。如唐朝的王播,未腾达时候是住在禅院里的,受了冷遇,腾达之后题“三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的诗,以吐多年的屈辱之气,这心情是怨,当然谈不到受影响。比王播小之又小的人物,多到无数,与禅林接近,心情不是怨,是舒畅,甚至安然,这就应该说是或多或少受了影响。这些人是很少见经传的,但可以想而见之。见经传的为数也不少,史书隐逸传之内,之外,都可以找到。这里不是意在网罗,可以用个省力的办法,举一部书为例。那是《五灯会元》,由庞蕴居士开始,举出陆亘大夫、白居易侍郎、相国裴休居士、刺史陈操尚书、刺史李翱居士、张拙秀才、太傅王延彬居士,常侍王敬初居士、丞相王随居士、驸马李遵勖居士、英公夏竦居士、文公杨亿居士、节使李端愿居士、太傅高世则居士、太守许式郎中、修撰曾会居士、侍郎杨杰居士、签判刘经臣居士、清献赵扌卞居士、丞相富弼居士、卫州王大夫、太史黄庭坚居士、观文王韶居士、秘书吴恂居士、内翰苏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