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以,我至今都一看见钢琴就头疼,看见弹钢琴的人也头疼。quot;
从久美子口里听得这些话时,我对她家人气愤起来---气愤他们对久美子有过的行为,气愤他们对久美子没有过的行为。那时我们还没结婚,相识也不过才两个月多一点点。那是一个周日宁静的早晨,两人躺在床上。她像解绳疙瘩似地一个个慢慢摸索着讲起自己的少女时代,如此长时间谈自己对久美子来说还是第一次。那以前我对她的家她的生长过程几乎一无所知。对久美子我所知道的仅仅是她的沉默寡言,她的喜欢绘画,她笔直泻下的一头秀发,以及她左肩肿骨上的两颗痣。此外,对她来说,同我这次是第一次性体验。
说着说着,久美子轻轻哭了。我完全体会得出她想哭的心情。我抱着她,抚摸她的头发。
quot;要是姐姐还活着,我想你也肯定喜欢她。任何人都会看一眼就喜欢上她的。quot;久美子说。
quot;也可能那样,quot;我说,quot;但我反正就是喜欢你。这事再简单不过。这是我和你的事,同你姐姐毫不相关。quot;
之后,久美子好一会儿紧闭着嘴静静思索什么。星期天早上7点30分,所有声响都含有柔和而虚幻的韵味。我听得宿舍屋脊上有鸽的足音,听得远处有人呼唤狗的名字。久美子盯视天花板的某一点,实在盯视了许久。
quot;你喜欢猫?quot;久美子问。
quot;喜欢的,quot;我说,quot;非常喜欢。小时就一直养猫,跟猫一块儿玩,睡觉也一起睡来着。quot;
quot;那有多好啊!我小时候也很想养猫,想得不行。可就是不让养。妈讨厌猫。活这么大,真正想得到的东西还一次也没到手过,一次也没有哟!不相信吧?你肯定想不出那是怎样的人生。而人对自己总是求不得这样的人生一旦习惯了,久而久之,甚至对自己真正需求什么都渐渐糊涂起来。quot;
我拉过她的手。quot;过去或许的确是那个样子。但你已不是小孩,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想养猫,选择可以养猫的人生就是。简单得很。你有这样的权利。是吧?quot;我说。
久美子凝眸注视我的脸,quot;是啊。quot;她说。
几个月后,我和久美子商量结婚。
如果说久美子在这个家庭里送走了曲折复杂的少女时代,绵谷升则在另外意义上度过了扭曲变形的少年岁月。他的双亲溺爱这个独生子。但并非仅仅是疼爱,还同时对他提出极多的要求。父亲的信念是:为了在日本这个社会中过上像样的生活,就必须极力争取优异成绩,极力把更多的人挤到一边去。这是他唯一的信念,对此深信不疑。
还是婚后不久从岳父口中直接听来的:人生来就谈不上什么平等,他说,所谓人人平等,不过是学校里教的官样文章,纯属梦吃。日本这个国家体制上固然是民主国家,但同时又是极度弱肉强食的等级社会。若不成为精英,在这个国家几乎就谈不上有什么生存意义,只能落得在石磨缝里被慢慢挤瘪碾碎,所以人们才往梯子上爬,哪怕多爬一格也好。这属于极为健康正常的欲望。一旦人们失去这种欲望,这个国家便只有坐以待毙。对岳父这个见解我未发表任何感想。他也并非要征求我的意见或感想,而仅仅是倾吐自己万世不变的信念。
那时我心想,此后很长时期自己都恐怕不得不在这个世上同这般人物呼吸相同的空气。这是第一步,而这一步不知将多少遍重复下去。想到这里,我从骨髓里产生一种疲惫感。这乃是浅薄的可怖的不可一世的哲学。其视野中不存在真正从根本上支撑这个社会的无名众生,缺乏对于人的内心世界、人生意义的观感察,缺乏想象力,缺乏怀疑的目光。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