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感冒休息三天,工作堆成了山。口中“沙拉沙拉”作响,全身像给砂纸打磨过。小册子、文件、薄本书、杂志如蚁冢高高堆在我桌子周围。合伙人进来向我咕咕哝哝地说了句大约是注意休息的话,说完折回自己房间。管杂务的女孩按常规在桌上放下热咖啡和两个羊角面包,转身不见了。我忘了买烟,跟合伙人讨了一包“七星”,掐掉过滤嘴,在另一头点燃吸起来。天空灰濛濛地阴了,分不清截止哪里是空气、哪里开始是云层。四下散发出拼命焚烧湿落叶的气味儿。
或者是自己发烧的关系也未可知。
我做了个深呼吸,之后开始桶最前面的蚁冢。全部盖有“特急”橡胶印,下端用万能笔标明期限。所幸“特急”蚊冢只此一堆。更庆幸的是没有要两三天内赶出来的,期限均为一两周。看来若把一半交给译初稿的临时工,还是完全应付得来的。我一册册拿在手上,按处理顺序重新堆放。结果蚁冢较刚才不稳定得多,形状像是报纸整版刊登的性别年龄内阁支持率图表。不仅形状,内容搭配本身也足以令人欢欣鼓舞。
⑴查尔斯·兰金著。
·《科学疑问箱》动物篇。
·P68“猫为什么洗脸?”至P89“熊如何捕鱼?”
·10月12日前完成。
⑵美国护理协会编。
·《与绝症患者的谈话》。
·共16页。
·10月19日前完成。
⑶弗兰克·迪西特·乔尼亚著。
·《作家病历》第三章“患花粉过敏症的作家们。”
·共23页。
·10月23日前完成。
⑷鲁涅·克列克著。
·《意大利的草帽》(英语版,剧本)。
·共39页。
·10月26日前完成。
万分遗憾的是没写委托人姓名。猜不出是何人出于何种原因求译如此篇章的(且为特急)。大概熊正站在河边衷心盼望我赶快译完,也可能守护绝症患者的护士正不声不响地一等再等。
我把单爪洗脸的猫照片扔在桌上不理,只管喝茶,吃了一个羊角面包。面包竟有一股黏土状纸浆味儿。吃罢,脑袋多少清醒过来,但手指尖脚趾尖仍有发烧造成的酸麻感。我从桌子抽屉里取出小刀,充分投入时间一丝不苟地削了六支铅笔,之后不紧不慢地动手翻还我边译边用盒式磁带听斯坦·盖茨,如此译到中午。斯坦·盖茨、阿尔·黑格、吉米·雷尼、丁狄·柯蒂克、泰尼·坎恩,乐队登峰造极。我随着磁带用口哨全部吹了一遍盖茨的独奏曲《跳吧,随着交响乐》,吹完心情畅快多了。
午休时我下楼出门,顺下坡路走了五分钟,在人多拥挤的餐馆吃了炸鱼,在汉堡包台前接连喝了两杯橙汁,然后顺路走进宠物店,从玻璃缝探进手指,同阿比西尼亚猫玩了十分钟。一如往常的午休。
返回房间,在时针指向一点之前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晨报,为下午重新削好六支铅笔,一一掐掉所剩“七星”烟的过滤嘴,在桌面上排开。女孩端来热乎乎的日本茶。
“心情如何?”
“不坏。”
“翻译呢?”
“更妙。”
天空又沉沉地阴了下来,那灰色比上午似乎还浓了些。从窗口伸出脖子,有一丝下雨的预感。几只秋鸟横空飞过。都市特有的沉闷的声响(地铁声、烤汉堡包声、高速公路汽车声、自动门开合声,如此无数声响的组合)笼罩四周。
我关好窗,一边用盒式磁带听查利·帕克的《正合其意》,一边翻译下一项:“候鸟什么时候睡觉?”
四时结束工作,把一天译好的原稿递给女孩,走出事务所。没带伞,遂穿上一直放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