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黑装
事件前夜,左近冥思苦索,凝视油灯,呼吸凝细如丝。
(听说家康明天早晨进入大坂。)
暗杀的良机只在明天。放过了明天,家康会继续活下去。
(单独做吧。)
左近心想。化装后,杀进仪仗队,砍死家康,但这也须得到主公三成的理解与协作。
(需要主公的理解。杀死家康后,必须立即以秀赖公的名义,公布家康的罪状,镇抚诸将。这是五奉行之一的主公的职责。)
“和尚——”
左近拍手,呼喊着近侍僧,问道:
“主公在前屋,还是在里间?”
“噢,在里间。”
近侍僧隔着拉门低声回答。夜已经很深了。
三成躺在被窝里,没有熄灯。
久违地,初芽又被三成叫去了,受命陪他聊天。初芽默不作声,悄悄陪卧在三成身旁。
“哎,把灯熄了吧?”
初芽问道。三成的脸冲着桧木格子天棚,绞尽脑汁思索着。在初芽眼里,三成一贯如此,他总是在冥思苦索,身上肌肉总是硬梆梆的,脸紧绷着好似没有表情,从没有松弛的时候。
“刚才说甚么来着?”
三成睁开了眼睛。初芽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啊,灯啊。”三成嘟囔道。
(那盏灯,熄不熄了它?)
三成将家康的生命比作灯盏。他暗自梦想将来以家康为敌手,展开壮阔的野外交兵。三成感到这确实如左近所云:
(恐不过是美梦一场。)
以一介奉行的身分如此空想,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对此,左近兴许会说,主公真是个嫩小子。)
三成这样揣度。左近大概想说的是,“要做可以实现的事,出招要现实,不可做飘渺的虚梦。这才是个大人。”
不错,左近是个大人。但家康是个比他更脚踏实地的大人,家康合理认真地做着可以实现的事。
(然而,嫩小子有嫩小子的特长。)
三成如此认定。
“初芽。”
三成抱住初芽的小蛮腰,搂了过来。
初芽谨慎地顺从着,微微仰起了下巴,展露的表情似在询问:“有何事呀?”
(好可爱哟。)
三成心想。
“初芽,人好像有与生俱来的东西。有大人派头的家伙,从娘胎出来时,就长着一张偏好分辨事物的脸。”
(说些甚么话呀?)
初芽眨着眼睛。睫毛一闪动,眼波上便好似遮着一层薄雾。
“真奇怪,嫩小子式的人,快四十岁了,却越来越像个嫩小子,真叫人无可奈何。”
——我就是这样的人。
言讫,三成对初芽笑了。三成有智慧,有才气,然而,越是机敏地活用之,在别人眼里越像个“小大人”。人们怎么看也不觉得三成是块智将和谋将的材料。
“我被人憎恨着。”
三成说道。是的,他一举手一投足,做任何事都招人恨。人们恨他,是因为他给人的印象是个可恨的孺子。三成被搞得无地自容。
(左近说过,调动天下大名,仅靠高禄是不行的,还要靠人望。三成我并不具备这两点。做起事来可真够累呀。)
“初芽,你喜欢我吗?”
初芽诧异。她睁眼看着三成,一直凝视着,频频点头,说了声“喜欢”。初芽觉得浑身热血沸腾。
“在这广大人世间,只有你和左近喜欢我,真是奇妙。”
“不,人们觉得大人的家臣与别人家的不同,都殊死侍奉大人。这不是我初芽说的,是世间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