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奈良
还是头一遭。
“呀,我遇上好旅伴了。若是前往大和,咱们就一起下岭吧。”
“好、好的。”
源藏把斗笠递给了他。被怀疑是左近的这浪人,道了声谢,戴上斗笠,在下颏右侧系紧了细带。二人一路同行。源藏好像被牵拽着似地跟在后面。他说道:
“在下是吉野藏王堂的修行者,名曰备前房玄海。恕在下失礼,敢问施主尊姓大名?”
“自报姓名甚迟。”
源藏心里紧张了,他猜测此人会报上假名。然而,浪人坦率地实话实说:
“敝人在石田治部少辅帐下,名曰岛左近。”
他面不改色。毋宁说,他堂堂正正地实报姓名。源藏吓得胆战心惊,慌忙将手插入了坎肩束带里,向下压着。
“久闻大名!若非人在旅途,我这般卑贱的修行者,焉能接近大人。岛左近大人乃年禄一万五千石的身分,却不带家臣,无人给扛枪牵马,孑然出行,缘何这般一反常规?”
“仅仅是个人癖好,不必介意。”
左近脚踩苔藓,向前走去,且走且说道:
“你的癖好也颇为奇妙。在船里扮女人,在大坂街里又背着些‘陀罗尼助’膏药……”
左近的脸被斗笠遮掩着,呵呵笑着。这种表情或许出于他人格的浑厚,出奇地毫无恶意。毋宁说,他在享受着世间和人生,似乎将源藏也当做一只轻妙滑稽的活物,加以谐谑化。
(真是何种怪人都有。)
源藏这样思量。源藏的真面目分明已经暴露了,他却竟然忘记了逃之夭夭。
“岛……岛大人。”
源藏战战兢兢。左近慢悠悠地信步而行。
“何必客套。我已习惯了。我身边聚来像你这样的人,多如蚊子。甲贺派的,伊贺派的都有。——你叫……”
“恳请别再让我报上姓名了。”
“你是刀客吧。你不太像临时雇来的,而是在江户内大臣(家康)那边当差的。德川大人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豢养了伊贺派与甲贺派众多忍者,意欲何为?”
“……”
源藏只是茫然走着。到了下坡路,松树逐渐多了起来。
“家康其人,自幼以忠义正经闻名于世。世间的忠义正经人分为两类,纯牌的正经人没有魅力。所谓有魅力的另一类正经人,本质上是指这样的人:他有奸佞之念,有虎狼之心,却戴着一副假面具,兜售正经。此人就是家康呀。”
左近碎步下山。
“我年轻时候,一时辞别了筒井家,放浪诸国,一度栖身甲州武田家,当时武田信玄尚健在。最后在他晚年的元龟三年(一五七二),信玄欲树大旗于京都,发兵奔向东海道,席卷沿途,连克诸城,如入无人之境。前来迎战的是织田与德川的联合军。信玄与之会战于远州敷智郡三方原,大破敌军。德川军败走滨松城,家康大人单骑逃离战场,鞭打快马拚命遁逃。武田军追击,我也在追兵当中,且身先士卒,跃马扬鞭竭力追赶,无论如何要枪挑家康大人。遗憾的是我的坐骑不是骏马,让他逃跑了。当时,家康大人大概三十或三十一岁。风闻家康大人惊吓过甚,逃跑的同时还拉了一裤子大便。”
众所周知,左近的战场体验之一,就是追击过家康。如今,他揪住了伊贺派间谍,炫耀了自豪的故事。
“其后,信玄殂落阵中,未久,武田家灭亡了。不过家康大人没有淡忘当年武田大军的强大,将许多遗臣招募过来,兵法也完全模仿信玄,尊崇已故信玄为师。信玄其人在兵法上擅用间谍,据说他调用大量像你这样的间谍,干了各种勾当。德川大人连这一点也模仿过来了。所以,汝等草贼之徒,才被召集到繁华的江户,被当作下级武士豢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