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晚餐
着吗?”
他跟着跨过那边护栏,隆重地说:“秦妹,听着,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
她头也不回地朝水泥坡上走。
“最后一次求你了。”
她爬到顶上的马路。
“最后一次了。”他将枪顶向太阳穴,“最后一次。”
她转过身来,看见他的食指搭在扳机上,嘴角抽动一下,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提提鼓起来的塑料袋。然后他扣动扳机,像棵被砍倒的树直通通倒了,她瘫软下去。枪还在他手上,没有枪声和硝烟。子弹早打光了。她开始没完没了地哭,嘴都哭瘪了,“你要我怎么跟你生活,你让我害怕,知道吗?你让我怕得要死。”而他带着歉意爬上来,抱起她,蹭她,说:“我不要你走,不许你走。”她让他蹭着,像石雕的烈士独立寒秋,茫然看着灰暗的天空。
这时,彭磊走到一个小区,一群人仰着头,像乌鸦叽叽喳喳聚在一起。他决定歇息片刻,他已像孤魂野鬼游走两小时了,就像左脚迈出,右脚就必须跟上,就像走是唯一活着的必要。他路过小吃店、摊贩、公交车、骑三轮车的穷苦人,还有贴在电线杆上的性病广告,它们都与这世界有着黏稠的关系,唯独他被丢出来,在街道上分外醒目。
光阴黑掉,像腐烂的水果,霉斑若隐若现,让人阴沉得要命。但是聚集在楼下的人抽着烟,兴奋地交谈,像是要赶个早市。在六楼铝合金窗外,有个裸体男子双手扒住窗台的边沿,用脚踩着一只摇摇欲坠的空调。它无法承载一个成年人的重量,他却总是试图让双腿完全落在上边——晃动使他惊恐地收回试探的腿。他又想让一条腿踩住从墙里凸出来的预埋水泥板,可这伸出来的一点太窄,连鞋面也兜不住。他深吸一口气,想翻回到窗台内,空调被踩得晃动,一只螺丝无声地掉下去,他的腿连窗沿都没够上。
接着他又想让腿落在凸出的水泥板上——刚刚明明已试过。他的支撑腿紧绷,像剥过皮的兔子的腿,肌肉隆起,微微发颤。手则抠住窗沿,像要抠进瓷砖里。间或他还会专心呼一口粗气。
“跳啊,你倒是快跳啊。”
人们开始呼喊。不知谁先打起拍子,所有人跟着打起来。那人一直像老鼠东张西望,不停目测水泥板、空调和窗台,有时还会警惕地望一眼窗台里。人们焕发出更大的激情,像是要唤醒在火灾中熟睡的人,以更大的声音一起喊:“跳啊,跳啊。”这来自大地的恢宏力量,像岩浆一层层、一节节,极为有力地向上涌,终于摧动他的耳膜。他猛然抖直身躯,朝下望来,麻木、惊慌、绝望、孤独、哀伤。这眼神就是我,这人就是我。彭磊拨开别人,走了。我就站在这最后的几分钟、几寸地里,我看见的最后天空,像往日一样辽阔,可以凭鱼跃,任鸟飞,却是关起遥远的门。我看见的最后土地,熙熙攘攘,所有人都是刽子手。
彭磊走着走着,发疯地跑。上牙齿磕下牙齿,喉咙不停咳嗽,汗水和泪水糊了一脸,肉身像是无形了,还是没能躲掉那心底早已出现的一声呼喊。它就像烟花点着火,在空气中极其响烈地飞窜,追上他,越过他,消隐在远处。啊——惨绝人寰的,一个人在极度不甘中结束自己性命的声音。那呼号带着他最后的希望、最后的绝望,带着放纵、自嘲、愤怒、烦躁、仇恨、恐惧、忍受、脆弱、可怜、委屈、痛苦、恶心、悲伤、失落以及歇斯底里,带着人类全部的情感。接下来就不关他什么事了。他作为一件物品落在地上,有如一袋水泥从高空扑地,一些灰尘短促地飞起来。人们同时跳向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