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爱新坐在书房里,两眼盯着手中那封信。她五官的线条十分清晰——颧骨的位置靠上,鼻型高而尖,眉毛高挑而整齐,两限清亮而对称。秀气的嘴唇紧闭着。表情就象她坐的姿势那样图滞,她仔细看着海因列希·克罗森的信,就象一个经济学家审查一份列满统计数据的报告;而这些数据似乎和以往公认的数据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矛盾。
诺勒站在书房另一头的一扇弧形的窗户前。窗外是他们家贝德福山间别墅后面的一片草地和花园。那儿有几片矮小灌木丛,上面蒙着一些麻布片。气温很低。晨霜凝聚在草地上,使绿色和灰白色双驳相间。
赫克洛夫特的目光从窗外转移到他母亲身上,竭力掩盖他内心的惊恐情绪。他一想起昨夜的事就不禁发抖,但眼下他得极力控制自己。他不能让母亲看出,他正在经受着恐怖的袭击。他暗忖母亲这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当看到她曾一度爱过、以后却非常鄙视的那个男人用蓝墨水写的信以后,她心里会有什么感触呢?不管她心里有什么想法,只要她不愿说出来,那就永远是她自己的秘密;因为爱新这个人,历来只说出她愿意说的心事。
她似乎觉察到他的凝视,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低下头去,继续考虑那封信。她的手极其迅速地掠一下落到脸上的一绺头发。她的头发已经灰白了。
诺勒无所事事,向书桌走去,看看架上的书,又瞧瞧墙上的照片,他想,房子的摆设体现房主人的桌性。这儿的一切,典雅又别致,可无形之中仍然流露出主人强烈好动的性格。
墙上的照片,都是男男女女骑马、打猎,在风雨中扬帆驾船、在高山中沿雷等等画面。在这间妇道人家的房间里,确确实实蓄蕴着一股伟丈夫的气息。这就是他母亲的书房。当她要独自静坐沉思的时候,她就到这个“圣殿”中来。不过,这样布置出的书房,如果给一个男人使用,也并非不适宜。
他在书桌前的皮椅上坐下。拿出了金色的柯力勃里牌打火机,这是一个月前,他公寓里的一位年轻女房客,在临搬走前送给他的纪念品。他点燃了一支香烟。他的手又颤抖了,他只好使劲攥住手中的打火机。
爱新的目光仍看着信,却漫不经心地说:“抽烟是个很坏的毛病。我以为你会戒了它。”
“我想戒,试了几回没成。”
“这样的话马克·吐温早说过了。别拣他的现成话说,自己想新词。”
赫克洛夫特坐在椅上,局促而狼狈。他找话题说,“你已经把信看了几遍了,有什么想法?”
爱新把信放到桌上,说:“我说不上有什么想法,这信的笔迹和口气都是他的,可以断定是他写的。还是那么自负,甚至在忏悔中也还是如此。”
“那么,你也觉得他是在忏悔了?”
“有这个意思,至少从现象看来,他是如此。还有不少情况我得弄清楚。关于这一桩非同寻常的救济善举,我还有一堆疑问,这项安排太不可思议了。”
“妈,如果一个人提出一个质疑,那就会勾起他人提出另一个质疑;日内瓦方面是不欢迎这样的。”
“他们不欢迎又怎么着?尽管你只是掐头去尾地向我谈日内瓦的情况,我还是听明白这么一点:他们要你为这件事拿出至少半年、甚至远多于半年的时间,对吗?”
诺勒又感到很窘。他决定先不把日内瓦大银行的那份文书给母亲看。如果她坚持要看,他随时拿出来还不晚。如果她不坚持,最好是不让她看。她应当知道得越少越好。他不能让狼穴的人伤害她。为此她越少卷到这件事中来越好。他非常清楚,不让爱新过问这件事是不可能的,便说:“我并不是不愿意把重要的过程都告诉你。”
“我没说你不愿意。我是说,你把事情的过程省略去太多了。你提到了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