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约翰洗完澡回来,临时帮手都走了,我打开他的牢房,走进去,坐到床上,坐在他身边。布鲁托尔正坐在值班桌旁。他抬起头,发现我单独进了牢房,但什么都没说,注意力又回到手上的什么文件去了,边看边舔着铅笔尖。
约翰看着我,眼神十分奇怪:眼睛里满是血丝,有一些冷漠,泪水隐约可见,但依然十分平静,似乎哭泣也不是什么不好的生活方式,习惯了就没什么不好。他甚至还笑了笑。我记得,他身上散发着象牙牌肥皂的味道,像晚上刚沐浴过的婴儿,浑身清香。
“你好,头儿,”他说着伸出双手拉住我的双手。他的这一举动极其自然,没有任何的做作。
“你好,约翰。”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着,我试图把它咽下去。“我想你明白时候到了。两三天之后吧。”
他一言不发,只是拉着我的手坐在那里。现在想起来,当时我身上就开始发生什么情况了,但我思想上和情感上都太专注于自己要做的事情,没能够体会到。
“约翰,那天晚饭你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要吃吗?你要吃什么,我们总能办到。如果你想要,还能给你弄杯啤酒,只是得倒在咖啡杯里,就这样。”
“我不挑剔的,”他说。
“那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他眉毛高高扬起,一直抬到刮得干干净净的棕色颅顶之下。接着,皱纹消失,他笑了起来,“夹肉面包就行。”
“那就夹肉面包,涂上肉汁和肉泥。”我心里一紧,就像侧身睡觉时把手臂压着了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挤压感传遍全身,传到体内,“还要加点什么?”
“不知道,头儿。我想,有什么加什么吧。也许可以来点豆荚,不过我不挑拣的。”
“好吧,”我说着想到,也许可以让詹妮丝·埃奇康比太太给他做点桃子馅饼当甜点,“牧师的事怎样?找个后天晚上你可以对他念几句祷告的人?念祷告可以给人安定心情,我见过许多次的。我可以去联系舒斯特牧师,他就是那天给德尔……”
“什么牧师都不要,”约翰说,“头儿,你对我一直很好。你愿意的话,你来念祷告吧。这样就可以了。我想,我可以跪下来的。”
“我!约翰,我不能……”
他略微使劲压了压我的手,体内的感觉又明显了一些,“你能的,”他说,“对吗,头儿?”
“我想是吧,”我听见自己这么说道。我的声音似乎有了回音,“要真是那样,我想我可以的。”
体内的感觉非常强烈,就像上次他治我的尿路问题一样,但又有点不同。倒不是因为这一次我身上一点毛病没有,而是因为,这一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这么做。突然,我感到十分害怕,几乎想赶紧离开那地方。我从未有过亮光的内心突然亮起了灯,不仅在我头脑里,而且亮遍全身。
“你和豪厄尔先生还有其他头儿一直对我很好,”约翰·柯菲说道,“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担心,但现在不要再担心了,因为我自己想走了,头儿。”
我试图说话,但就是开不了口。但是他能。他接下来讲的那段话,是我听过他讲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头儿,我真的厌倦了我听到和感到的痛苦了。我厌倦了整天在大路上流浪,孤独得像雨天的小鸟。没有朋友和我在一起,告诉我我们来自哪里,要到哪里去,又为了什么。我厌倦了人们你恨我我恨你。我感觉就像脑袋里扎满了玻璃碎片。每次我都想帮人一把,可总是帮不上,对这我也厌倦了。我不想再呆在黑暗中。大部分时间我都很痛苦。太多痛苦了。如果我能了结这一切,我愿意。可是我做不到。”
别说了,我试图这么说。别说了,把我的手放开,你再不放手我要淹死了,不淹死也得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