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过根据我的观察,柯菲会很乐意地一直走到太阳升起,也许甚至是走到日落。他东看西看,听到猫头鹰的叫声时一阵惊奇,我肯定他不是害怕而是开心。我突然想到,虽说他也许有点害怕监狱里的黑暗,外边的黑暗他却不害怕,一点都不。他是在抚摩着黑夜,用自己的感官摩挲着黑夜,就像男人的脸在女人乳房的高耸低凹之间来回摩挲一样。
“我们要拐弯了,”哈里咕哝道。
那是一条岔路,狭窄的路面未铺沥青,一蓬蓬杂草长在路中央,草茎略朝右边倒去。我们走上这条小径,又走了四分之一英里。布鲁托尔正要再次抱怨,哈里停下脚步,走到路左边,开始把那里一抱抱的松枝移开。
约翰和布鲁托尔赶紧上去帮忙,我还没来得及加入,一台老式的法莫尔卡车的车头露了出来,车头满是凹痕,打开的车头灯像疯子眼睛似地朝我们瞪着。
“我想尽量小心点,”哈里轻轻地对布鲁托尔说道,语气中夹着一丝责备,“布鲁托尔·豪厄尔,你也许觉得这简直是在开玩笑,但是我家人可是非常虔诚的,我在阿巴拉契亚山那边的表亲,都是他妈的虔诚信徒,基督徒个个成了英雄,我干这事要是让人逮着了……”
“好啦,”布鲁托尔说道,“我不就是有点急躁嘛,没别的意思。”
“我也急啊,”哈里正色道,“现在就希望这老家伙能启动……”
他走到车头盖的一边,边走还边咕哝着,布鲁托尔朝我挤挤眼。对柯菲来说,我们早已不存在了。他正仰着脸,贪婪地观赏着爬满了夜空的满天星光。
“如果有必要,我就和他一起坐在后面,”布鲁托尔主动说道。卡车在我们身后短促地嘶叫了一下,像一条上了年纪的狗在一个严冬的早晨试图站立起来,接着,引擎砰地开动了。哈里踩了一下油门,然后让它砰砰地空转着,“不需要两人都坐后面。”
“你坐前面去,”我说,“回程时你可以和他坐一起,那还得看我们到头来是否会不得不把他锁在我们自己的车后面呢。”
“别这么说了,”听得出他真的生气了。好像他第一次意识到,如果我们被发现的话,后果将十分严重。“保罗,基督在上!”
“去吧,”我说,“坐车头去。”
他服从了。我用力拉了一下约翰的胳膊,这才把他的注意力稍稍拉回到地上。我拉着他走到卡车后面。车厢两边装着铁栏杆,哈里还给蒙上了帆布,这样,在驶过反向而来的汽车或卡车时,情况会好一些。不过哈里对敞开的尾部未做任何处理。
“上吧上吧,大块头,”我说道。
“现在就坐车走了?”
“没错。”
“好吧,”他笑了。那笑容十分可爱,也许正因为它并不掺杂着太多的思绪,所以更显得可爱。他从尾部爬了上去。我跟着爬了上去,走到车厢前头,在车头顶上敲了一下。哈里把排挡推到一档,卡车摇摇晃晃地开出了藏身的树丛。
约翰·柯菲两腿分叉地站在车厢中央,又仰面朝天看着星星,他开心地笑着,哈里将卡车转上大路时树枝连连刮在他身上,他都没在意。“看,头儿,”他低声但兴高采烈地边喊边指向黑暗的天空,“那是仙后,就是坐在摇椅上的娘娘!”
他没说错。我能在两排移动着的树影间的星空里看见她,但我想着的不是他说的那位坐在摇椅上的仙后,而是梅琳达·穆尔斯。
“约翰,我看见了,”我说着拉拉他的胳膊,“不过你得坐下,好吗?”
他坐了下来,背抵着车头驾驶舱,眼睛却片刻未离夜空,脸上浮现出不假思索的崇高幸福感。卡车车轮每转一圈,绿里就离我们越远,而约翰·柯菲那似乎流不停的眼泪,至少在这时候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