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柳,及睡女
我买来餐券,要了两份套餐。饭端来之前,表弟像我刚才那样一声不响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海、一排榉树、喷水龙头……
旁边桌子一对穿着整齐的中年夫妇一边吃三明治,一边讲患肺癌住院的一个熟人:五年前就戒了烟但为时已晚啦,早上起来吐血啦,如此这般。妻问,丈夫答。丈夫解释说,在某种意义上,癌那东西乃一个人生活方式的倾向的浓缩。
套餐是牛排汉堡包和炸白肉鱼,另有色拉和面包卷。两人面对面默默吞食。这时间里邻桌夫妇兀自大谈特谈癌的形成,什么最近为什么癌症增多啦,为什么没有特效药啦,等等等等。
“哪里都大同小异。”表弟看着自己的双手,用有些呆板的声音对我说,“都问同样的话,做同样的检查。”
我们坐在医院门前的长凳上等公共汽车。风不时摇颤着头顶的绿叶。
“有时候耳朵会完全听不见?”我问表弟。
“是的。”表弟回答,“什么都听不见。”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表弟歪起头想了想说:“忽然意识到时,简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不过意识到要花相当一些时间。意识到时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就像堵着耳塞待在深海底。它要持续好大一阵子。那时间里耳朵自然听不见,但不单单是耳朵。耳朵听不见只是它的极小一部分。”
“感觉不快吧?”
表弟短促而坚决地摇了下头:“也不知为什么,倒也没有不快的感觉。只是这个那个不方便,如果听不见声音的话。”
我思索一番,但体会不出是怎么个滋味。
“看过约翰·福特的《阿帕切要塞》?”表弟问。
“很久以前看过。”
“前些天在电视上看来着。电影实在有趣得很。”
“呃。”我附和道。
“开头那里,西部要塞来了一位新到任的将军。老大尉出来迎接,就是约翰·维因。将军还不太了解西部战况,不知道要塞周围发生了印第安人叛乱。”
表弟从衣袋里掏出折叠的白手帕,擦了下嘴角。“一到要塞,将军就对约翰·维因说:‘来这里的路上,看见几个印第安人。’于是约翰·维因以若无其事的神情这样回答:‘没关系。阁下看见印第安人,就是说印第安人不在那里。’准确的记不得了,大致是这样的。明白怎么回事?”
我记不起《阿帕切要塞》有那样的台词。作为约翰·福特电影的台词,我觉得未免有点费解。不过看那电影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能看到的事是不那么重要的——大概是这个意思吧……不大明白。”
表弟蹙起眉头:“我也稀里糊涂。只是,每当因为耳朵被人同情时,不知为什么我就想起那句话:‘看见印第安人,就是说印第安人不在那里。’”
我笑了。
“奇怪?”表弟问。
“奇怪。”我说。
表弟也笑了。久违的笑。
停了片刻,表弟直截了当地说道:“嗳,能往里看一下我的耳朵?”
“看耳朵?”我有点吃惊。
“只从外面看即可。”
“那行,可为什么呢?”
“没什么。”表弟红着脸说,“想让你看看什么样子。”
“好的,”我说,“这就看。”
表弟脸朝后把右耳转给我。细看之下,耳形非常漂亮。大并不大,但耳垂就像刚出锅的松糕一样软乎乎地隆起着。我还是第一次细瞧别人的耳朵。较之人体的其他器官,耳朵这东西在形态上颇有匪夷所思之处,所有地方都自行其是地拐来拐去、坑坑洼洼,或许是在进化过程中为追求聚音和防护等功能而自然形成了如此不可思议的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