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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柳,及睡女

    “哪里痛?”朋友问。

    她隔着睡衣把手指按在心脏的正上方、左乳房稍稍偏内那里。朋友又就此讲了句笑话。她又笑了。

    看表:十一时四十五分。表弟还没返回。快到午饭时间了,餐厅里开始拥挤起来。各种各样的声响和人们的说话声混杂在一起,烟一般笼罩着房间。我重新返回记忆王国,思索她胸袋那支小小的金黄色圆珠笔。

    ……是的,她用那圆珠笔在纸巾背面画什么来着。

    她在画画。纸巾太软,圆珠笔尖给挂住了。但她还是画。画山。山上有座小房子。她一个人睡在房子里。房子四周茂密地长着盲柳。盲柳使她沉睡。

    “盲柳到底是什么?”朋友问。

    “一种植物么。”

    “没听说过。”

    “我造的。”她微微一笑。“盲柳有好厉害的花粉,沾了花粉的小苍蝇钻进耳朵,让女人昏睡过去。”

    她拿过一张新纸巾,在上面画盲柳。盲柳是杜鹃花树大小的灌木,开花,花被厚绿叶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叶形宛如一束蜥蝎尾巴。看上去盲柳全然不像柳树。

    “有烟?”朋友问我。

    我隔着桌子把被汗水弄湿的一盒短支“希望”扔给他。

    “盲柳外观虽小,但根子极深。”她解释说,“实际上,到达一定年龄之后,盲柳就不再往上长,而是一个劲儿往下伸,就像要把黑暗当营养。”

    “而且,苍蝇运来花粉,钻入耳朵,让女人睡觉。”朋友总算用湿火柴点燃了烟,“那么……苍蝇要干什么呢?”

    “在女人体内吃她的肉,还用说。”她回答。

    “吧唧吧唧。”朋友接道。

    对了,那年夏天她还写了一首关于盲柳的长诗,给我们介绍了诗的梗概。那是她暑假里惟一的作业。从某晚一个梦中想出情节,在床上花了一个星期写成长诗。朋友提出想看,她没给,说细小地方还没修改,转而画图介绍诗的梗概。

    为了救助因盲柳花粉而昏睡不醒的女子,一个小伙子爬上山岗。

    “那是我吧,肯定。”朋友插嘴。

    她摇摇头:“不不,不是你。”

    “你知道?”朋友问。

    “我知道。”她一脸认真的神情。“为什么不晓得,反正就是知道。伤害你了?”

    “当然。”朋友半开玩笑地皱起眉头。

    小伙子拨开挡住去路的密密麻麻的盲柳,一步步爬上山岗。自从盲柳蔓延开来以来,他是第一个实际爬上山岗的人。小伙子拉低帽檐,边移步边用一只手赶着一群群苍蝇——为了见到沉睡的少女,为了把她从长久的酣睡中唤醒。

    “说到底,少女的五脏六腑已经在山顶给苍蝇吃光了吧?”朋友问。

    “在某种意义上。”她回答。

    “在某种意义上被苍蝇吃光,也就是在某种意义上是件伤心事喽,肯定。”朋友说。

    “啊,算是吧。”她想了想说道。“你怎么看?”她问我。

    “听起来是够伤心的。”我说。

    表弟返回已是十二点二十分。他脸上的神情总好像对不上焦点,手里拎着一个装药的袋子,从出现在餐厅门口到找见我的桌子走过来花了不少时间,步法也有点歪斜,似乎身体保持不住平衡。往我对面的椅子上一坐,他赶紧大大地吸了口气,就像忙得忘记呼吸了似的。

    “怎么样?”我试着问。

    表弟“唔”了一声。

    我等他开口,但怎么等也没动静。

    “饿了吧?”我问。

    表弟默默点头。

    “在这里吃?还是坐公共汽车到街上吃?”

    表弟满腹狐疑地打量了一圈餐厅,说这里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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