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帝国的逻辑
平民阶层因此而得到的实惠却少而又少。在国家主义的政策之下,国强易得,民富难求。
汉武帝的这场“告缗运动”导致了两个后果,第一,社会财富被强迫“清零”,中产阶层集体破产,工商动力丧失;第二,更严重的是,政府在这场运动中迹近“无赖”,对民间毫无契约精神,造成社会财富观念的空前激荡,民众的储蓄和投资意识从此锐减,据《史记·平准书》记载,“自此以后,民众喜欢偷窃,有好看的衣服马上就穿,好吃的马上吃掉,不再愿意储蓄投资。”其历史性后果耐人寻味。
在中国历史上,汉武帝是第一个真正建立了完备的中央集权制度的大独裁者。在全球范围内,几乎与汉武帝同时的另外一个独裁人物,是罗马共和国的凯撒(公元前102年-公元前44年)。这似乎又是一个巧合,就在中国构筑了中央集权体制的时候,罗马也从共和政体向帝国政体转型,世界进入到了“独裁者时代”。
从时间的角度看,无论是铸钱权的上收、盐铁专营还是算缗、告缗,都发生在汉帝国与匈奴的长期战争进入到相持阶段的关键时刻。上述政策的实施让近乎空乏的国库重新充足起来,《汉书·食货志下》记载,“以盐铁缗钱之故,用少饶矣”,这一财政上的改善为汉匈战争的最终胜利以及其后对朝鲜、南粤等地区的征服提供了强大的经济保障。
还要补充的一个对后世影响很大的产业政策,是对酿酒业的国营垄断。
中国的酿酒业源远流长,商朝的末代国君纣王好酒,曾“以酒为池“,聚三千人一起牛饮。到了西汉,酿酒技术大为提高,当时已普遍使用制曲酿造的“复式发酵法”,酒类品种也非常繁多,有以粮食为原料的稻酒、黍酒等,也有以水果为原料的葡萄酒、甘蔗酒等。2003年,在西安发掘的一座西汉古墓中,还发现了一件储存了52斤美酒的青铜钟,据报道,“青铜钟高达78厘米,通体镏金,顶盖密封,矗立着一个漂亮的朱雀。解开顶盖后,里面是透明的青绿色液体,一股强烈的酒香扑鼻而来。”文景初期,因为粮食紧张,朝廷曾颁令限制酿酒,不过酒业却日渐发达,其利润更是非常丰厚,《货殖列传》中记载,如果一年酿酒一千瓮,其投资所得,相当于战国“千乘之家”或汉代“千户侯“的收入。
公元前98年前后,汉匈兵事再起,名将李陵兵败,投降匈奴,武帝震怒,再发二十万人出击。为了增加财政收入,桑弘羊奏请武帝,实行“酒榷“,即酒类专卖政策。其办法与食盐专卖类似,由官府供给私营酿酒作坊粮食、酒曲等原料,规定酿造品种和规格,生产出来后,由官府统一收购和销售,就是所谓的“县官自酤榷卖酒,小民不复得酤也”。据史家吴慧的计算,酒榷的专营收入非常之高,每生产一千瓮的酒,至少可得到25万2千钱的收益,通过统购统销,又可再得百分之二十的盈利。桑弘羊将这部分收入“赡边,给战士”,大大缓解了财政压力。
从此以后,酒榷与盐铁并列称为“三业”,成为国家实行垄断经营的主要产业,历代衍续,从未中断。
桑弘羊主持全国财经事务前后达二十三年之久,可谓是汉武盛世的最大功臣。汉武帝是中国历史上最强势的一代雄主,他好大喜功,黩武嗜杀,对臣下猜忌无度,荣辱随性,在桑弘羊之前,十年之内先后换了六任大农令,其中两人被诛杀,只有桑弘羊署理此职后,再无更替,由此可见武帝对他倚重和满意,时人评论说,武帝对他言听计从,好比当年越王勾践对文种和范蠡那样。
不过,在朝廷内外,桑弘羊的政策还是遇到了众多的反对者,其中尤为激烈的,包括当世最著名的两个知识分子——大儒董仲舒和《史记》作者司马迁,另外就是“爱国商人”的典范――御史大夫卜式。
董仲舒是汉代儒家的奠基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