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大道
多了。精致的美景总是能使他摆脱沮丧的心情。
随后,他来到窗前的大红漆桌旁,练习了一小时的书法。他在上等的宣纸上一丝不苟地写着名诗名句,脑袋随着毛笔的移动而微微摇晃。写完后又把这些诗句用草书重写一遍,他的毛笔在纸上疾速而又平稳地飞舞着,但他对自己的草书还是不很满意。出于练习,他在纸上漫不经心地写了一些民间俗语:“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别浪费时间与女人争辩”、“好狗不乱叫,智者不谬论”……
这时,他突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一,是他每周例行去格兰大道美国银行的日子。他到那里不是去存钱,而是去把一张百元美钞兑换成小额钞票和硬币。他把笔墨摆下,在长袍外面套上一件黑缎马褂,从密室锁着的铁柜里拿出一张崭新的百元美钞后就出去了。
银行的出纳小姐一看到他就知道他的目的,对他微微一笑,问都不问,为他兑换了钞票。他用一块手帕把小额钞票和零钱包好,怀着一股预期数钞票的快感,急忙回家去了。数钱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一种嗜好,从中所获得的乐趣,就如同他照料盆景时一般。当他数完总数以后,就依据钞票的面额、新旧程度将它们分类,把最新的放在一堆,较新的放在另一堆,旧的放在第三堆……他对硬币的分类更为仔细,常耐心地将硬币置于放大镜下面检验,看看哪一枚是最新的。花钱的时候呢,往往先花掉旧的,然后再花较新的;至于崭新的钱币,他就将它们储藏在一个雕刻精致的檀木匣子中,锁进书桌的一个抽屉里。有时,他无所事事,就把檀木匣子取出来,津津有味地数着闪闪发光的各类硬币,等到这些硬币的光泽开始褪去时,他就把它们花掉,为其他的新硬币腾出地方来。他数着钱消遣,一直到用人刘龙来卧室叫他吃午饭才停。
午饭后,他小睡了片刻。后来被喉咙的一阵奇痒弄醒,并且咳了起来。他的咳嗽已有多年的历史,如今甚至开始觉得咳嗽也可当成是一种乐趣来享受。所以,他躺在床上轻轻地发出阵咳,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他听到小姨子招呼刘龙的喊声。
“老爷还没有醒来吗?”她喊道。
“嗯?”
“我说,老爷的午觉睡醒了吗?”她喊的声音更大了。
“哦,”刘龙过了一会儿答道,“我不知道。我去看看。”
“去叫醒他,我有重要事情对他说!”
王戚扬躺在床上,等着刘龙进来叫醒他。用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屋来,撩开蚊帐。小心翼翼地叫他,生怕使他受惊。王老爷慢慢睁开双眼,咕噜着问:“什么事呀?”
“谭太太来了。”
“叫她等一会儿。”他很少把小姨子叫到他平时接待其他大多数客人的卧室来谈话。他总是在大客厅里接待她,那里的直背柚木坐椅,经常使客人坐得不舒服而失去久待的意念。谭太太一直劝他买一些沙发和软椅,他也一直答应着,但从来都不去买,原因是他不喜欢沙发,觉得坐沙发就像坐在一个胖女人的怀抱里一样。
他挣扎着起得床来,拿着水烟袋来到客厅,谭太太正坐在一把高硬的椅子上等他,色彩鲜艳的阳伞和黑色手提袋得体地放在她的膝上。她已五十岁开外,但穿着蓝色丝绸短袖旗袍,使她看上去显得年轻几岁。她除了擦点口红之外,不用任何其他化妆品,她的头发向后梳成一个头髻,显得整齐油亮。“姐夫,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王戚扬一进屋她就急忙对着他说,边说边打开手袋,拿出一小张的英文剪报。
王戚扬坐在她的旁边,抽着他的水烟袋,知道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这是我从一份外国报纸上剪下来的一条新闻。”谭太太接着说,挥舞着那张剪报,“我先读给你听,再帮你翻译。对你而言,它可是一个警兆,能够让你了解到我对你的钱财所提出的劝告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