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大道
新中国曾经试图在湖南省废弃长袍马褂,改穿列宁装。王戚扬觉得列宁装到底还是要比西服正规得多,因为它的纽扣较多,领子也是封闭的。即使这样,他还是无法改穿列宁装,这也是他五年前要来到美国的原因之一。不,除了长袍,他永远都不想穿任何其他服装。他不但要在长袍中告终,也要穿着长袍下葬。他并不觉得自己穿长袍妨碍了什么人,除了那个爱啰唆的小姨子之外。他经常穿着长袍在格兰大道行走,从来也没有人注意过他。甚至连来旅游的外地美国人都把他看作是格兰大道上的一种自然现象。
王老爷很喜欢在格兰大道上散步。每隔一天的晚饭后,他都会顺着杰克逊街往下走,到格兰大道后向南拐,溜达过六条马路,直到布什大街,然后穿越过格兰大道往回走。他认为超过布什大街以外的地方就不属于唐人街,而是外国领土了。他在唐人街的边界上停留片刻,浏览着灯火辉煌的唐人街,看一看映有宝塔式建筑屋顶轮廓的天际、像灯笼般的街灯、闪烁着红蓝黄绿霓虹灯的中英文招牌。他看着川流不息的汽车涌入唐人街的心脏,然后深深地吸一口气,便开始往回走。街道上充满着欢快与嘈杂,但一切还算平静,因为没有一个人看上去行色匆匆。
他在大街上闲逛,研究着每一张用中文写的海报与广告。在春节期间,他喜欢看张贴在每一家店铺门上的红黄色对联。如果他发现对联上的词句对仗工整,书法苍劲有力,他就会摆出一副老学究的姿态,摇头晃脑并且有节奏地大声读上两三遍,然后给它打个分数。他给格兰大道上所有的对联都打过分数,并把获得最高分数的那些铭记在心,回到家后就把它们写出来。
他也很欣赏摆在商店橱窗里的展示品——雕刻精致的家具、铜制和陶制的器皿、草帽和竹篮、小盆栽、漆器、丝绸、小瓷器、玉石、金色及淡紫色的丝织锦……他最中意的一件东西是加利福尼亚大街附近一家大礼品店中的牙雕,长八英尺,其上的雕刻错综复杂。店主人以仅会的些许国语,极力向他说明那是一根非常罕见的象牙,它在西伯利亚的冰雪中埋藏了几世纪。雕刻所表现的是皇宫中欢度节庆的故事,这些内容总共花了二十五年的时间才雕刻完成,售价为一万五千美元。
接连三个星期,王老爷都会到橱窗前驻足观赏那件牙雕,盘算着是否要把它买回家。最后他作下了决定。既然他在格兰大道上观赏牙雕能够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又何必非得把它买回家呢?再说,把它搬离格兰大道,剥夺别人观赏的乐趣,那将是一种自私的行为。他为自己的决定感到高兴;四年来他欣赏牙雕享受到的乐趣,也许并不少于他自己真正拥有那件牙雕一般。
走在格兰大道的北端,他并不觉得舒畅,因为那里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令他作呕。在穿过华盛顿大街的时候,他会绕到另一条马路上去看看那里正在修建的一座寺庙,捐献了五美元后又折回格兰大道。他很少走到过卡尼大街,因为他认为那是菲律宾人聚居的地区,压根儿就不想去那里。他总是在杰克逊街交界处穿过格兰大道,再经过斯托顿街或鲍威尔街回家,绕开格兰大道北边的鸡鱼市场。
回到家中,他总是舒舒服服地坐在他的藤椅中,等着聋子男佣刘龙,给他送上茶水、水烟袋和四份中文报纸。由于种种原因,所有唐人街的中文报纸他全都订了,而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要看看编辑们是否又发生了政治争论。他对编辑们之间的论战一直保持着高度兴趣;偶尔也会站队,给他所支持的编辑写上一封匿名信,夸赞一下他的观点和流畅的文笔。他看报纸总是一页不漏地把它读完,包括每一份广告。待他喝完茶、吸罢水烟袋、看完报纸以后,就准备要喝人参汤了。这时候,女佣刘妈就会把人参汤端进来,然后用她的拳头帮老爷捶背,足足要捶五分钟,以平息他的咳嗽。刘妈是刘龙的老婆,身材粗胖,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