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地瞅了瞅威尔逊。现在再看四外这一大片辽阔的荒山,似乎就感到有点凶多吉少了。
“咱们该不会撞上日本人吧?”戈尔斯坦说。
“不会的。”布朗安慰他们。他抹了一下流进眼里的汗水,怯生生地朝远处望望,喘吁吁地又接着说:“这一带根本没有人迹。”不过心头还是涌起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现在要是万一遇上伏兵的话……他真又想哭了。肩上的责任是那样的重,可自己已经只能干瞪眼了。他只觉得一阵翻肠抖肚的恶心,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出了一身冷汗,身上才稍微好过了些。撒手是千万撒不得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弟兄们,咱们得往前走啊。”
威尔逊脑门上蒙着湿手绢,把眼睛遮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手绢是草绿色的,在阳光下发出黄的、黑的光彩,似乎都直往他的脑子里钻。他觉得真有点透不过气来。两条手臂又一次晃晃摇摇地伸起来向头上乱摸。“哎呀呀,”他又嚷嚷了,“弟兄们啊,咱们要弄点战利品留个纪念,就得把这些日本人都搬掉。”他又在担架上挣扎起来。“谁把那个袋子搁在我脑袋上啦?雷德呀,捉弄自己弟兄太不仗义了吧。这个鬼山洞黑乎乎的,我看不见呀,快把我头上的日本人搬掉吧。”
手绢顺着鼻子滑了下来,威尔逊对着阳光把眼睛眨了眨又重新闭上了。“留神,一条蛇!”他突然惊叫一声,吓得连身子都缩成了一团。“雷德,开枪要小心哪,瞄准些,瞄准些。”他又咕哝了一句什么,身子这才放松了。“我告诉你没错,死人也不过像半爿搁久了的羊肉。”
布朗重又替他把手绢蒙好,他还犟了一下。“我气也透不过来了呀。糟糕,他们向我们开火了,泰勒,你识水性吧,管他娘,我躲在橡皮艇背后再说!”
布朗打了个冷战。威尔逊这末一句说的是进攻穆托美岛的事。布朗似乎又觉得给海水呛得喘不过气来了,他似乎又尝到了生机断绝、只等一死的那份恐怖。这精疲力竭的境地,使他一时恍惚又有了那种落海吃水之感,他恍惚又像当初一样茫然不解了:怎么落到海里就会身不由己地吃起水来?水直往喉咙里灌,别想止得住它,也别想拗得过它。
他现在终于痛感到这就是一切苦恼的根源了。正是这一段记忆,老是使他心里这样惊慌、这样胆怯。他当时算是看透了一个道理,就是落在这席卷一切的战争的旋风里,自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这个想法后来就总是留在脑子里摆脱不开。他虽说不顾筋疲力尽,一直在死死敦促自己一定要把威尔逊送回去,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经实在没有一点信心了。
他们抬着担架一路走下去。下午两点左右天下雨了,地下很快就成了泥乎乎的一片。起初倒觉得像来了个救星,雨落在火烫的皮肉上挺惬意的,靴子里进了泥水还扭了扭脚指头,衣裳打湿了也感到蛮舒服。这样倒也享受了几分钟的凉快。可是这雨再落下去,地就烂得不行了,军服贴住在身上也觉得不是味儿。脚踩在烂泥里渐渐打滑了,靴子粘满泥巴也沉重起来,走一步就得给陷住一次。他们早已又走得昏昏沉沉了,神困体乏,也没有马上注意到脚下步伐的变化。可是过了半个小时,他们的速度终于慢到近乎停下了。他们腿里的力气已差不多等于零了,他们有时简直就会原地站上一两分钟,大腿和脚一时无法协调,迈不出步子。上山的时候走上一两尺就得停一停,大家呆呆地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胸脯剧烈地起伏,脚在泥泞里愈陷愈深。每走上五十来码就得把威尔逊放一放,停上一两分钟,再苦苦往前走。
太阳又出来了,湿淋淋的白茅草一下子像着了火,地面也不一会儿就烤干了,水分化成了蒸腾的雾气,却迟迟不散。大伙儿透气都很困难,那空气又沉闷又潮湿,尽管拼命大口喘气,却还是不顶事。他们连哼带泣,一路拖着脚步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