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过的是哪一带地方。自从钻进了丛林以后,这还是第一次重睹穴河山的面目。这次看得比以前哪一次都真切,虽然论起距离来,估计主峰离这儿还至少有二十英里。不过过了底下的山谷以后,嫩黄色的山冈再往前伸展不多远,就都变成深棕色、茶褐色的了,时而还露出了岩石嶙峋的一片片青灰。山地上起了夜雾,把他们的必经之路——穴河山以西的山口给遮住了。连穴河山也渐渐模糊了起来。那穴河山给染上了浓浓的青莲色,大半座山峰似乎都化开了,在暮色苍茫中给人以一种透明之感。只有山梁顶的线条还是那么清晰。主峰顶上幽森森地挂着几片薄薄的云,隔着轻雾,云形难辨。
克洛夫特举起双筒望远镜来瞭望。穴河山看去好似一道岩岸,幽暗的天空有如一片海洋,卷起拍岸的激浪。浮云掠过山峰,就像那一派浪花纷飞的景象。克洛夫特在望远镜里愈看觉得愈像,看得不觉出了神。那山、那云、那天空,在那里默默地进行无情的搏斗,都是那样全力以赴,不沾一丝杂念,真胜过了他生平见过的一切海与岸。满山岩石似乎都在黑沉沉的暮色中鼓足了劲,紧紧地抱成一团对付那滔天的恶浪。这场搏斗虽然看上去无限遥远,可是想到自己说不定就可以在明天晚上以前登上顶峰,他内心顿时有一种胜利在望之快感。他又一次从心眼儿里乐开了花。他自己也说不出个道理,总觉得这座大山叫他不得安宁,像是老在那里向他招手,仿佛他所要追求的一个什么目标,其答案就在这山上似的。多么高洁、多么威严的一座大山啊。
可是再一想,他却又不胜悻悻,泄了气:部队才不会上山呢。假如明天还是一路无事,黄昏之前肯定可以通过山口,所以自己是绝没有希望攀登这座大山的。他心灰意冷,把望远镜递给了侯恩。
侯恩疲乏极了。他总算平安无事地走了过来,心里觉得还满可以多走一程,可是身子毕竟需要休息了。他本来心情沉重,拿起望远镜一看,心里就更乱了。这么座大山,叫他看得先是肃然生畏,继而又发起愁来。太高大了!太雄伟了!他望着山顶上缭绕的云雾,真有点毛骨悚然之感。他觉得那真像是汹涌的大海在冲击巉岩壁立的海岸,一时竟情不自禁地侧耳细听起来,仿佛偌大一场搏斗,总有些声响能让他听到似的。
从遥远的天外果然传来了一阵很像是拍岸的浪声,仔细一听,更像是隆隆的闷雷。
“你听!”他碰了碰克洛夫特的胳膊。
他们两个就趴在山包的顶巅,愣愣地凝神细听。侯恩听见从渐浓的暮色中又传来了那打雷似的声音,隐隐约约,不太分明。
“那是打炮,少尉。是从大山的那边传来的。我看那边准是在发动进攻了。”
“一点不错。”彼此又都没话说了,侯恩就把望远镜给克洛夫特递过去,随口说了一句:“还要看看吗?”
“看看也好。”克洛夫特重新又举起望远镜来观察。
侯恩不由得盯着他看了一眼。克洛夫特的脸上有一种不寻常的表情。侯恩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表情,只觉得这一眼看得他一阵冷气直透脊背。两片薄嘴唇分得开开的,鼻孔张得大大的,克洛夫特此刻的一副神气真叫他永远也忘不了。侯恩一时觉得真像看透了克洛夫特的内心——他看到的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他转过脸来,瞅着自己的手发愣。克洛夫特这人靠不住!他这句心里话虽然说得庸俗了点,可是亮了出来心里倒塌实多了。他又仰起头来,对天边的云和山看了最后的一眼。这一眼,就越发叫他看得心绪缭乱了。山上怪石嵯峨,昏黑的天空里滚滚的云雾一浪接一浪地不断打去。再大的船撞上这样的礁岸,也难免要撞得粉身碎骨,顷刻沉没。
克洛夫特把望远镜还给了他,他塞进套子,说道:“走吧,咱们还得把放哨的事安排一下,一会儿天就要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