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巨大的飞机逃离西部的日光,滑入了东部延伸开来的黑暗中。我害怕飞机降落的那一刻,那时我就得面对亚蒂了。然后,他会开车送我回布朗克斯区的政府公屋,在那里,我的妻子和孩子们正在等待。当然,我明智地为他们带了礼物,小玩具老虎机,给瓦莱莉的则是枚花了我两百块的珍珠戒指。香格里拉酒店礼品店的姑娘要价五百,但卡里帮我弄了个特别折扣。
但我不愿想象走进家门,面对妻子和三个孩子的那一刻。我感到深深的愧疚,害怕我将要与瓦莱莉的重逢。于是我开始回想在拉斯维加斯发生的一切。
我想到了乔丹,他的死并没有让我太悲痛,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没有。毕竟,我只认识他三星期,并没有真的了解他。但我很好奇他的痛悼中究竟是什么如此打动人,一种我从未体会过、也不希望体会的痛悼。我总是对他充满怀疑,像研究一个象棋难题一样研究着他。这是个有着平常快乐人生的男人,幸福的童年,他有时会提到童年,提到他做孩子时有多开心。幸福的婚姻,美好的生活,一切都顺理成章,直到最后一年。为什么他没法恢复?改变或死亡,他曾说过一次,那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简单一点说,他就是不可能改变,所以错全在他。
在那三周里,他的脸越来越消瘦,就像底下的骨头在往外戳,好发出某种警报,他的身体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令人警觉地开始缩小。但没有其他任何事情泄露出他的渴望来。回想那些日子,我现在能看出来,他说的和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误导我。当我拒绝他给我、卡里和戴安娜钱时,我只是想要告诉他,我对他的喜爱是真诚的。我想那样可能帮得到他,但他已经丧失了奥斯丁所说的“爱的赐福”。
我猜他觉得那是种耻辱、绝望或是其他什么。他是真正的美国人,所以那令他觉得继续活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那真是种无比的羞耻。
他的妻子杀了他。这太简单了。他的童年、母亲、父亲、兄弟姐妹?即使童年的伤疤可以愈合,你却永远都无法变得不再容易受伤。年纪完全无法保护你免于伤害。
就像乔丹一样,我去赌城也是出于某种幼稚的被背叛感。当我写书时,我妻子忍受了我五年,从未抱怨过。她没有特别高兴,见鬼,我每晚都乖乖回家了。当我的第一本小说被拒绝,我极其伤心,她却苦涩地说:“我就知道你卖不出去的。”
我震惊无比。她难道不知道我的感受吗?那是我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我爱她比爱这个世上任何人都多。我想要解释,那本书很好,只不过结局是悲剧。出版商想要个乐观向上的结尾而我拒绝了。(我是那么的为之骄傲,又是那么的正确,我对自己作品的判断总是正确的,真的。)我想着我妻子会为我骄傲,这显示出作家们其实有多笨。她非常愤怒。我们过得如此贫穷,我欠了那么多钱。我是从哪里想出这些,我他妈的以为自己是谁,看在上帝的份上?(不是原话,她一生中从没说过一句“他妈的”。)她愤怒得直接带孩子离开了家,直到做晚饭的时间才回来。她曾经也梦想当一个作家的啊。
我的岳父一直在帮衬我们。有一天,他碰到我正从一家二手书店里出来,臂弯中满满一抱书,他非常不爽。那是个美丽的春日,金黄的阳光,他刚从办公室出来,看上去很疲惫。我就在那儿沿街走着,咧嘴笑着,满心期待要一口气看完臂弯中所有这些好东西。“上帝,”他说,“我以为你在写书,你他妈的根本是在鬼混。”他倒是完全有能力说出那个词。
两三年后,那本书按照我的意愿发表了,收到很高的评价却只赚了几千块。我岳父并没有恭喜我,只说:“看来它没赚到钱,五年的努力呢。现在你可以集中精力养家糊口了。”
在拉斯维加斯赌博时,我终于想明白了。该死的,他们凭什么同情我?他们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