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一面说,一面感到她在用镇定的语气控制他,使他无法越出这样的话题,就同初冬那次一样。
“您要在这里住一阵儿吗?”吉娣问。
“我不知道。”他嘴里回答着,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心里想,如果他又被她那种平静友好的语气控制住,那他这次又会空手回去的。他决定打破这种局面。
“怎么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要看您了。”他说,但说过后又立刻感到恐惧。
是她没有听见他这句话呢,还是她不愿意听,她仿佛绊了一跤,顿了两次脚,就匆匆地从他身边溜走了。她溜到林侬小姐面前,对她说了些什么,又向妇女换鞋的那所小房子溜去。
“上帝呀,我做了什么啦!上帝呀,帮助我,引导我吧!”列文祷告着。他觉得需要剧烈地运动一下,就奔跑起来,在冰上兜着大大小小的圈子。
这时候,一个年轻人,溜冰场上的新秀,嘴里衔着一支香烟,穿着溜冰鞋从咖啡室里出来。他起步滑了一下,沿着台阶一级级跳下来,发出嗒嗒的响声。接着,他飞跑下来,两臂的姿势都没有改变,就在冰场上溜了起来。
“嗬,这倒是一种新鲜玩意儿!”列文说着跑上去,也要试试这种新花样。
“当心别摔死了,这是要练过的!”尼古拉·谢尔巴茨基对他大声说。
列文走到台阶上,从上面一个劲儿直冲下来,伸开两臂在这种不熟练的溜法中保持着平衡。在最后一个台阶上他绊了一下,一只手几乎触到冰面,但他猛一使劲恢复了平衡,就笑着溜开去了。
“他这人真好,真可爱!”这会儿,吉娣同林侬小姐从小房子里出来,脸上露出亲切宁静的微笑,像瞧着心爱的哥哥那样瞧着他,心里想。“难道是我的过错吗?难道我做了什么坏事了吗?他们说我卖弄风情。我知道我爱的不是他,但我同他在一起总觉得很快活,他这人实在好。但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
列文由于剧烈的运动而满脸通红。他看见吉娣要走,她母亲在台阶上接她,他就站住,想了想。他连忙脱下溜冰鞋,在动物园门口追上了她们母女俩。
“看见您很高兴,”公爵夫人说,“我们仍旧每逢星期四招待客人。”
“这么说,就是今天啰?”
“您要是能来,我们将感到很高兴。”公爵夫人冷冷地说。
母亲这种冷淡的态度使吉娣觉得难受。她忍不住想弥补一下,就回过头,笑盈盈地对他说了一声:“再见!”
这时候,奥勃朗斯基歪戴着帽子,容光焕发,眼睛发亮,以胜利者的快乐姿态走进动物园。但他一走到丈母娘跟前,就露出负疚的忧郁神色,回答她关于陶丽健康状况的询问。他沮丧地同丈母娘低声交谈了几句,就挺起胸膛,挽住列文的手臂。
“我们现在就走吗,呃?”他问。“我一直在惦记你。你来了,我真高兴。”他意味深长地盯住列文的眼睛,说。
“走吧,走吧!”列文兴高采烈地回答。他的耳朵里还一直响着“再见”这个声音,眼前还浮现着她说这句话时的那张笑脸。
“到英国饭店还是爱弥塔日饭店?”
“随便。”
“那就到英国饭店吧。”奥勃朗斯基说。他所以挑选英国饭店,是因为他欠英国饭店的账比欠爱弥塔日饭店的更多,他觉得避着不到那里去是不好的。“你有马车吗?那太好了,我把我那辆打发走了。”
两个朋友一路上沉默不语,列文在捉摸吉娣脸上表情变化的原因。他一会儿信心十足,一会儿又悲观失望,分明看出他的希望是不现实的,同时又觉得在看到她的笑容、听到她说“再见”之后,他仿佛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奥勃朗断基一路上考虑着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