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我还是赢了,难以捉摸的克莱尔忽然一下子在钢琴前坐下,弹了几个粗犷有力!基本上是歇斯底里的琴声轰鸣的和弦,他的下巴不住颤抖,张开的手紧张地往下按去,鼻孔里发出好像电影胶片的声道中的鼻息声,这在我们的搏斗中以前还从没出现过。他仍然发出那些叫人难以忍受的响亮的乐声,一边想用脚打开钢琴旁边一个好像水手用的箱子,但没成功。我的下一发子弹打中了他的胁部,他从椅子上一下子跳起来,越升越高,样子看上去就像年纪衰老、头发花白的疯狂的尼金斯基,像忠信泉,像我过去的一场噩梦,等到升到惊人的高度,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他划破了空气——空气里仍然颤动着那宏大、深沉的乐声——发出一声嚎叫,脑袋向后仰着,一只手紧紧按着脑门,另一只手抓住胳肢窝,仿佛遭到大黄蜂的叮咬,往下落到地上,很快站住,又成了一个穿着浴衣的正常的人,急急匆匆地跑进外面的门厅。
我以两倍或三倍于袋鼠的速度跳跃向前,跟着他穿过门厅,伸直两腿,始终保持身子笔直,紧跟在他身后跳了两下,接着像跳芭蕾舞似的奋力跳到他和大门之间,想要拦截住他,因为门并没有关好。
突然,他开始走上宽阔的楼梯,神态庄严,有些阴郁。我换了方位,实际并没有追他上楼,而是迅速地朝他一连开了三四枪,每次都伤着了他;每次我打中他,对他干了这件可怕的事儿以后,他的脸就滑稽可笑地抽动一下,好像是在夸张疼痛;他慢下步子,眼睛转了几转就半闭上,发出一个女人似的声音:“啊!”;每次只要一颗子弹打中了他,他就浑身抖动,好像我在挠他痒痒;每次我用那些缓慢、笨拙、盲目的子弹打中他的时候,他总用虚假的英国腔低声说道——同时一直剧烈地抽搐、颤抖、假笑着,尽管如此,却仍用一种奇特的超然、甚至亲切的态度说道:“噢,这下可真够呛,先生!噢,这下伤得可真厉害,亲爱的朋友。求求你,住手吧!噢——很疼,很疼,真的……上帝!啊!真是可恶透顶,你真不应当——”他到了楼梯平台上,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但他仍然稳步朝前走去,尽管臃肿的身体里有我打进去的那么许多枪子儿——我苦恼、沮丧地明白自己非但没有打死他,反而给这个可怜的家伙注入了一股又一股活力,仿佛那些子弹是一些药物胶囊,一种令人兴奋的灵丹妙药正在发生效力。
我再次往枪里装好子弹,两只手黑乎乎的沾满了血——我摸到了什么被他浓浓的血涂抹过的东西。接着,我就到楼上去找他,钥匙像黄金似的在我的口袋里丁当作响。
他步履艰难,从一间房走到另一间房,血流如注,极力想找一扇开着的窗子,又摇摇头,仍想劝说我不要打死他。我瞄准了他的脑袋,他一下子退进了主卧室,原先长着一只耳朵的地方喷出一股深紫红色的鲜血。
“滚出去,从这儿滚出去,”他说,一边不住咳嗽,把咳出来的血吐掉。真像一个令人惊讶的噩梦,我看见这个满身血污、却依然活泼开朗的人上了床,把自己裹在乱七八糟的毯子里。我在很近的距离隔着几条毯子开枪打中了他。他向后倒了下去,嘴角旁出现一个具有幼稚涵义的大大的粉红色的气泡,变得像个玩具气球那么大,随后破灭。
有一刹那,我也许跟现实生活失去了联系——噢,根本不是你们普通罪犯扮演的“我只是一时两眼发黑”的那种情况;相反,我想强调下面这个事实:即对他流出的每一滴血我都负有责任,但突然出现了瞬间的变化,我好像在新婚后的卧室里,夏洛特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奎尔蒂病得很重。我手里拿着他的一只拖鞋,而不是手枪——我坐在枪上。随后我又坐到床边一张椅子上去,好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我看了看手表,表面的玻璃已经掉了,但指针仍在走动。整个这场可悲的事共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他终于安静了。我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宽慰,反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