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王夫人愁妆谢熙凤 贾宝玉对境悼颦儿
潇湘馆中。
一时议得定了,王夫人抚今思昔,不免又伤起心来,叹道:“从前我嫁进府里时,带着十二个陪嫁丫鬟,几十只嫁妆箱子过门来,摆酒庆贺,足热闹了半个月有余;便是你来的时节,虽然府上已不如从前那般鼎盛,也还是敲锣打鼓,连日设宴,上自王公大臣,下至皇商富贾,哪个不削尖了脑袋求一张请客贴子,好借机与咱们家亲近的。如今那里还论得到这些?不过略备薄酒,应个虚礼儿罢了。”
分派已定,各房打扫庭院,添减家俱,遂将大观园重新收整出来。虽然一应排场远不能与从前相比,却也是三餐一宿,几十口人的吃穿用度。贾母、王夫人每日俱是药不离身,大夫早晚看诊,亦是一笔不小支出。况且如今府里无了凤姐、贾琏这般人才为之内外权度,量入为出,更见支绌。说是本房财物不令入官,然而发还之物,却较先所有短了许多,贾政明知是抄检官瞒情自取,并无登记上报,哪敢声张,也只得忍了哑亏。幸好王子腾、薛姨妈两处不时前来探问,但见短缺,便帮衬添补些;接着许多京城戚旧看看事情将冷,也都若有若无的重新联系起来。贾政送往迎来,着实忙了几日,又上本请了长假,每日不必上朝,只在家中看书,或抚花莳竹,或逗鸟钓鱼,倒做起一个隐翁来了。
王夫人、李纨等原不是那一味耽于安逸的人,自能随遇而安。惟有那赵姨娘母子于大观园久有艳羡之心,如今好不容易挣了进来,正指望大展拳脚,也享受一番金奴银婢摧花折柳的挥豁,谁知贾政辞了官,从此少了这项俸银,府里有出无进,未免拮据;王夫人又兴起这个裁减仆佣的法儿来,每院中只许留一个老妈妈看守,一个丫头伏侍,其余一概都教放出府去。那赵姨娘大失所望,嘀嘀咕咕,先把自己气了个半死,原想破着脸大闹一场,及打听贾母身边也只留了一个鸳鸯伏侍,连琥珀、玻璃也都放了,不好发作,只得独自思索一回,遂留下小鹊儿来。
偏小鹊儿又不愿意,说父母要替他赎身出去,赵姨娘气得无可不可,骂道:“没良心的小蹄子,不识抬举的下流胚,管你出去饿死冻死,那时候才知道厉害呢。”只得另留下小吉祥儿来,又走来向贾政讨彩云与贾环收房。贾政道:“你以为还是从前么,不等娶亲,先把两个丫鬟收房。如今宝玉和环儿正经娶亲的银子还不知指着哪项出呢,理会这没要紧的事?况且彩云是太太的丫鬟,如今已经发话放出府去了,难道又重新收回来的不成?”骂得赵姨娘不敢再说,回房来嘟着嘴生气,指天戟地,喃喃咒骂。
贾环见了他母亲这样,问明原因,笑道:“我并不要同彩云如何,这原是你多事,才碰了这场钉子。如今府里丫鬟虽少,却都敬我是头号主子,想拣哪个不行?不比从前园子里人虽多,各个拣高枝儿孵上水的不把我放在眼里,原为彩云是个有眼光的,不免高看一眼。如今是他自己走了,并不是我不念旧情,何必又追回来。难道除了他,便没更好的么?”
原来这贾环从前见宝玉、贾兰两个都在园中居住,惟独自己连进园子好好游览一回也难,心中每每怀恨。如今家业虽败,倒使他遂了素志,得以搬进园中来,竟喜得过年一般,不像是刚经了抄家夺袭,倒反似得了封诰提拔,每日里乐得合不拢嘴,又想着这番恩赏都赖亲姐姐贾探春和番得来,更觉理直气壮,居功甚伟,虽在贾政、王夫人面前还努力按耐,不好太过招摇,见了别人,却是耀武扬威,直以国舅爷自居起来,便连宝玉也不放在眼里。妙在如今贾母不大理事,贾琏、凤姐又不在府中,那宝玉原本有些痴病,自听说了黛玉死讯,更是失魂落魄,茶饭无心,鸟啼花落,触处悲伤,便跟傻子一般,那里还顾及其他。因此通府里竟没有可管束他的人。
那贾环便任意挥豁起来,每日里吆五喝六,又认识了许多三教九流的好朋友,赌钱酗酒,无所不至,更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