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理想与精神追求在日常生活中的磨蚀
我们从总体上看,可以将上述小说的共同特征归结为以下几点:
1、人物出身平凡,要么身陷平庸琐碎的家庭生活之中,要么受困于缺乏活力、满天是非的单位人际关系里。从印家厚、小林、庄建非、赵胜天到许三观,这些人物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只是为生计和家庭的和睦平静而辛苦地奔忙、烦恼。
2、人物关系主要以夫妻关系为核心,由家庭成员向外辐射:岳父母、公婆、邻居,最远也只到同事、领导;在这样的日常人际交往中,往往矛盾停留在日常琐碎的事情上,即便是冲突,也超不出夫妻吵嘴、同事之间闹别扭的范围。
3、小说的结局都是一致地平淡,尽管为了达到生活中的某种平衡,小说主人公或多或少做出了牺牲或者妥协,但是他们的精神状态最终还是回归到生活的平实、朴素中去,以稳定的节奏向人生的旅途深处迈步,由此得出的结论是:人与人的矛盾冲突源于生活,最终将化解于生活,在永远不停地运转下去的日常生活巨轮面前,普通人只有顺应其规律和有策略地进行斡旋,方可全身而退。
4、小说中极少重大事件,即使有,也通过生活之手化解了它的严重性。池莉、方方、刘震云的笔下,无非是两口子吵吵架、为孩子的事情烦恼、与父母、兄弟姐妹、街坊邻居闹闹矛盾,事情再大还不至于饥寒交迫、露宿街头。“斗争”在这些小说里俨然成为家庭矛盾的夸张表现,而与敌我矛盾决然无关。
5、所有人物都表现为“被动生活”的状态,不是人在创造生活,而是人被生活拖着向前走。大众化的生活方式、思维理念,是在一个人出生之前就既定存在的。上学、工作、恋爱、结婚、生子,没钱不行,没关系不行,没有能屈能伸的弹性性格也不行。这种被动的存活状态直接导致人物精神世界的平庸、疲软、空乏和卑微,阿Q式精神胜利法在现实生活里仍然大有作为,主人公只有学会“知足”,抱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心态,才能享受世俗的快乐。对小林来讲:“如果收拾完大白菜,老婆能用微波炉再给他烤点鸡,让他喝瓶啤酒,他就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对于印家厚而言:“饭桌上是红烧豆腐和氽元汤;还有一盘绿油油的白菜和一碟橙红透明的五香萝卜条。儿子单独吃一碗鸡蛋蒸瘦肉。这一切就足够足够了啊!”。
理想,到了现实中国的中年人那里已然成了一个很不现实的词,因为每天要对付的这个世界已经令人们身心俱疲了。上海诗人王小龙1982年的诗《纪念》中这样写道:“假如我要从第二天起成为好学生/闹钟准会在半夜停止跳动/我老老实实地去当挣钱的工人/谁知有一天又被叫去指挥唱歌/我想做一个好丈夫/可是红肠总是卖完。”无独有偶,刘震云的开篇就是从买豆腐写起。作为个体的心愿或者生活抉择意向在现实生活面前总是会显得渺小和微薄,“小林的世界是房子、孩子、蜂窝煤和保姆、老家来人。所以对热闹的世界充耳不闻”“什么宏图大志,什么事业理想,狗屁,那是年轻时候的事,大家都这么混,不也活了一辈子?”所以本来挺有些诗意的小林妻小李,嫁作人妇之后也变成了偷水的妇女,为了上班乘车和孩子入托的事放弃了“骨气”。作家方方曾经在一篇散文中对大多现代人的理想有这么一段总结:“理想这个字眼,在过去光芒四射,神圣无比,在今天却似乎已成为一种可笑。过去空谈理想,距我们的生活何其遥远,遥远得有如天边那一缕若有若无的云,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这份理想是否有可能实现。直到有一天,人们突然发现,理想太空太大,也就跟没理想一样。于是,人们便把放在天边的目光渐渐地收了回来,一直收到了自己的鼻子底下。理想也就日益地微缩到了眼前。对金钱和名利的追逐以及满足一己之私利的愿望,很轻易地变成了许多人毕生的追求,也就是理想。要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