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纳的两只老虎》——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得那天在舅父的城堡,桌子另一头坐着一个魔术师,那出神入化的演出刚结束。此刻他正静静地品尝他的香草冰。我看着他擦了粉的脸颊,盯着他袖扣上的魔幻花朵——刚才那里跑出了一朵又一朵五颜六色的花,现在则是一朵固定不变的白色康乃馨。他那灵巧如水的手指更令人不可思议,可以随心所欲,把汤匙化成一道阳光,或者把他的盘子往空中一扔,变成一只鸽子。没错,谢德的诗,就像那突然在眼前绽放的魔术:我的华发挚友,亲爱的老魔术师,把一叠卡片放进帽子——忽的,抖出一首诗。”
附带提一下,纳博科夫的《微暗的火》刚在台湾出版,总算有机会让台湾的小说读者结束单一一部的漫长纳博科夫单食时期了。纳博科夫的其他著作应该会陆续出现,这是个精彩极了又独特到无人可替代的小说家书写者,尽管可能没那么容易读,但好东西都是这样不是吗?对有野心有热望的人而言,是值得放手一搏的。在这个即将到来的纳博科夫阅读季节(希望如此),我们再顺势多追踪他一段话,比较难也比较文学专业点,当然,实在没兴趣的人也大可跳过这段话不管:“现实是非常主观的东西。我只能这么界定:现实是信息的逐步积累,是特殊化的东西。比如说百合花或其他任一种自然客体,在自然学者眼里,百合花比在普通人眼里更真实。然而,在植物学家眼里,它还要再真实。假如这个植物学家是位百合花专家,这种真实又要更进一层。也就是说,离真实越来越近。不过,人们离现实永远都不够近。因为现实是认识步骤,水平的无限延续,是抽屉的假底板,一往直前,永无止境。人们对一个事物可以知道得越来越多,但永远无法知道这个事物的一切——别抱这种希望。于是我们多少生活在鬼一样的事物里,被它们包围着。……它是神秘事物;拜伦爵士觉得它有多神秘,我也就觉得它有多神秘。”
两种难以撼动的真实
小说书写者被赋予人类世界最宽广的想像和编造特权,但愈是好的、真诚的、程度更上一层楼的小说书写者,会愈多一分体认出真实事物的丰硕、多面向、生根以及其难以替换仿造的力量,一如纳博科夫所讲这是个认识过程。从这个角度来看,想像和编造是要完成它,而不是要弃绝它替代它,想像和编造可以被体认为如此认识的特殊武器。
小说中有两种真实值得特别指出来,事实上它们也隐藏不了否认不了。一是作为所有基本素材的具体事物,一是小说书写者自身的真实存在。
比方说你要写成一个人,他的血肉肌理他的一切细节,长相、衣着、住的地点和屋子样式、疾病、怪癖、某种意外遭遇撞了车或撞了人什么的,书写者不必一样样累死自己去编造,他只要四处采撷就行,整个现实世界是个什么怪东西都有、简直是无限大的大卖场,而且只要你能在它杂乱无序的堆置中找到你要的,还不必付钱。但真正的重点尚不在此,而在于真实的事物一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纹理质感,一截木头、一块石子、一片蔬菜叶子;还有你越认识它越发现的,它和周遭世界其他一切的有机性的、微妙但强韧的、又舒适无比的联系关系或忍不住要说共生关系,形成了它某种嵌合性的、几乎拔它不动的“位置”,简单讲它长那样子那时间杵那里就是对就是合理(正是这样的认识使小说家容易明知故犯地侵人隐私,从而被告变成需要付钱了)。这都是人通过凭空想像和编造做不到的(奇怪有些写小说的人怎么会认为自己可以),纯粹的人造物通常是某种特殊目的乃至于工具性的,夸大某一个你要的单面向特质,可以更硬、更轻、更光滑、更不腐烂、更飞向宇宙遥远光年之处,但就是不可能如生命之物的面面俱到而且无需证明。
另一个真实,则是不可让渡不待分说的,因为它正是小说书写的根本前提,是第一个,是太初有言,这就是书写者自身的存在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