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城市
合玩具熊或是给洋娃娃安上假发。有些厂房甚至设在铁皮搭成的棚子里面,因为老板不想花钱建一幢真正的房子。
早些时候,这里没有开通到香港的铁路。生意人从香港走过边界,先到深圳,然后打一辆出租车到他们在东莞的工厂,沿路穿越片片农田。“那时候这边没有路,没有车,没有电视,连窗帘都没有,”艾伦·李,一家台湾鞋业的主管回想当年的情景时这样说。他于1989年来到东莞。“你根本买不到那样的东西。”1989年的6月,他骑了四十分钟的自行车,去看电视上有关天安门广场示威者的新闻。
本地的劳动力很快就供不应求,邻近省份的移民开始来到东莞。林雪,就是我认识的为一家打工族杂志写稿的女子,1990年从四川农村来到东莞。“我们两眼一抹黑就来这里了,”她告诉我。“我去问卖票的,我应该买张去哪里的车票?卖票的说去哪,我们就去哪。”林雪找到了一家工厂,七十块钱一个月,她的妹妹在另一家工厂冲压胶合板。
90年代,东莞的制造业转向电器和电脑部件。现在全世界百分之四十的个人电脑硬盘磁头和百分之三十的个人电脑磁盘驱动在东莞制造。过去二十年的经济以年平均百分之十五多的幅度增长。但有些事情依然不变。外来务工人员依然来到东莞。劳动密集型工厂依然占主导地位,虽然产品变得越来越复杂,但工作依然简单。依然有相当多的房子里坐着工人,在桌前干一些简单的手工活。
因此,东莞是一个充满历史矛盾的地方——一方面它曾高调地反对外国势力出现在中国,另一方面又偷偷摸摸地向它敞开怀抱。每个中国学生都学过虎门销烟。但是从这个任何历史课本都没提到过的太平手袋厂,到我在东莞认识的每一个人,我都能找到直接联系——从学习Word软件的打工族,到自学成才的大师,还有奔驰车的销售员——他告诉我S系和E系的奔驰车在东莞卖得最好,因为“这车很好,能帮老板提高形象”。对所有这些人而言,现代史开始于一个手袋厂。
我来东莞好多个月,没见过一个本地人。从高级管理人员到流水线工人,工厂都是外来民工独占的世界,尽管大老板有时候是香港人或台湾人。本地人说粤语,但工厂这个世界里运转的官方语言是普通话,因为只有说普通话,来自不同省份的人才能互相交流。打工族对当地人评价不高:都是一群没怎么上过学的农民,靠出租土地给工厂过活,工厂这么艰苦的条件,他们一天也捱不了。“就是谁也瞧不起谁,”我的朋友林雪这样说本地人和外来民工的关系。
来东莞半年之后,我采访了副市长。他叫张顺光,是东莞人:我采访的第一个本地人。我们坐在市政府大楼巨大的接待室里喝茶,用的是小小的纸杯。他的几个助手都在场,互相说着粤语。此前我没见过一个本地人,原来他们都在这里,在政府里。
“你说广东话吗?”一个助手问我。
“抱歉,不会,”我说。之前在东莞从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你是第一次来东莞吗?”
“不是,我来这里很多次了。”
“啊,都是秘密行程吗?”
“如果你们不知道,就算是秘密的吗?”
我们已经互相不爽对方了。采访当中,我抬眼看这个助手,他也回眼盯着我看。他旁边那个年轻女人睡着了。“谁也瞧不起谁”,我脑海里忽然蹦出这句话。
这次采访挺有用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永远都不会相信政府有多么忽视移民的存在。副市长对移民的人口数量没个准数——那是全国人口统计的事儿,跟他的部门没啥关系。他也承认当地政府缺乏条件去检查工厂内部的环境。“如果我一天查一个厂子,”他说,“那么查完东莞所有的工厂要花掉我五十年。所以我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