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农民“的哥”
我一支香烟,但浓重的河南家乡话却转换为略有口音的普通话:“第一次来广州?哦,来过多次了。”
我们聊了起来。老周来自农村,但也谈不上是干农活长大的。他当过兵,也是开车,但未能提干,一直是志愿兵,走南闯北,从东北调防到上海,见过大世面。复员后,他找到了周口县城一家运输公司的工作,继续开车。前些年,公司倒闭,他也下岗,索性返回农村老家,靠种地和很少的退休金维生。后来儿子上大学,家里经济拮据,老周又老骥出征,来到广州开车,用他的话说,“给儿子挣一份学费”。
听说我也在中国当过兵,老周的口气亲切了许多:“按军龄算,你还是个新兵蛋子,哈哈。”谈到他在广州开车的遭遇,他话多了起来:“广州人倒是不排外,但广州出租车管理部门不喜欢我们河南人,资格考试越来越刁难人。你说,考试出题,让我们这些刚从河南农村出来的人马上说出广州市区两地最直线的距离,能说出来吗?”
我的荒诞感减弱了许多:我似乎触摸到了这些农民“的哥”的所欲所求和喜怒哀乐。其实,30年前,我在中国当兵时,接触的战友,绝大多数也都是农村兵,我知道他们想什么、要什么,尽管那个年代他们欲望的实现渠道是入党、提干、留城,但也算是一种“城市化”冲动吧。
“来,咱们换一个桌子,与我的老板一起喝点儿酒。”老周捻灭了快烧到手指的烟头。
“我在深圳开的士,开了十多年,现在已经在深圳买了房子。我老家是湖南攸县,农村的。深圳一半以上的的士司机,都是从我们攸县来的。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起干这一行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自己的亲身经历:我初中毕业后就没干过一天农活,我走南闯北,先是打工,后来做小生意,但干了多年也没赚到什么钱。有一次,在云南边境的一个城市,一个人高马大的顾客欺负我个小,拿了货,不给钱,我火了,噌!我扯开了夹克拉链,露出了身上绑着的短刀和火枪:‘你晓得老子是做什么生意的吗?你晓得老子天天和什么人打交道吗?’那人吓得脸刷白,扔下货,撒腿便跑。但我也有些后怕:万一他叫来警察怎么办?我收拾起货,拦住一辆出租车,对司机随便说了一个地名,便人货一起上了车。车到了,司机一说价,我傻了。这么短的路程,他竟敢收这么多钱!我把当天赚的大部分钱都给了他之后,突然对自己说:我为什么不能开的士?我为什么不能赚这个钱?后来,我来到了深圳,用打工和做小买卖赚来的钱买了辆车,干起了这一行……”
我们换了一个桌子,坐到老周的“老板”和另外一位河南司机的对面。所谓“老板”,其实也是同样来自农村的普通“的哥”,只不过因为在广州开车年头久,自己买了车,而老周刚来广州不久,买不起车,只好租他的车,与他轮班开车,因此尊称他为“老板”。
“张生”进了厨房帮忙,他妹夫端上几盘烹调简单但尚可口的炒菜和凉拌菜,他妹妹则提来几瓶啤酒。老周给我面前的塑料酒杯倒满啤酒,也不劝酒,就与“老板”和老乡唠起家常来,普通话又换回河南话。
席间,“老板”得知我是记者,也用“河南普通话”向我诉起苦来:“我们河南人在广东名声不好,作为出租车司机,我们也处处受排挤。”
另一位司机也加入进来:“现在广州出租车行业也在搞本地化,想方设法排挤外地农民司机,尤其是河南司机。但这一行工作太辛苦,工作时间长不算,交了份儿钱后,自己也落不下多少钱,所以广州本地人不愿干,挤走外地人后,广州的出租车行业肯定瘫痪。”
为了安慰他们,我讲述了我在深圳遇到的那位湖南“的哥”的故事,但一直没有插话的老周突然打断了我:“他十多年前起步,在深圳开出租车,但今天的情况早就不能与十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