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四三章 多歧路,今安在(二)
松苏转型其实一点都不简单,也根本不是五六年的事。
往远了说,当长江突破山峦,冲出这片三角洲入海口、深邃的江面贯通从湖北到松苏水道的时候,就已经在打基础了。
往中点说,当黄道婆从遥远的海南带回了棉花纺织技术、当大明征收折色本色促进了纺织业交换发展的时候,就已经在打基础了。
往近点说,当大顺开始兴造舰队,夺取南洋,彻底不用担心西洋军舰直插镇江截断漕运的时候,就已经在打基础了。
看着转型好像是五六年、最多二十几年的事。
实则哪有那么简单?
要真是这么简单,孟松麓所处的事功派,早就解散了。
他们并不反对江苏此时的富庶与成绩。
但很清楚转型的痛苦,以及别处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完成这样的转型。
这些最关键的东西……孟松麓知道。
但孟松麓没说。
最多只是说了句均田仍为天下第一仁政。
甚至都不是在说均田是天下第一仁政这件事本身,而是在争论这是弱水之桥、还是圣道彼岸,这种纯粹理论性的东西。
孟松麓知道却不说,这是耐人寻味的选择。
可以说,是因为权哲身不知道,也没问,所以孟松麓不说。
也可以说,是孟松麓知道刘钰开始鼓吹粮食够吃论之后,意味着什么,但他不想说,压根不想告诉眼前的人。
至于,是觉得江苏的路是对的,那些是可以承受的代价?
还是说,因为他并不觉得过程是对的,但觉得这样有利于大顺,于是压根避而不谈,不问不答,隐约觉得这种霸术的对外扩张模式可以接受?
毕竟,细究起来,孟松麓知道,权哲身如果不知道他自己不知道什么,那么就不会问。
于是两个同是实学派儒生的人,在互相送别之际,各怀心思。
高谈阔论,指的就是孟松麓那种说话方式。
高到讨论均田这个天下第一仁政,到底是桥,还是岸。
却决口不提怎么均、不均的后果、以及均的困难。
他知道那些不高的、踏实的东西,但他此时选择不说。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