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开拓文艺的新土 迷惘中的秋声
深刻的沉闷里,他那时还摸着了希望。所以在《婴儿》的最后,他鼓励人们放弃悲观。
一年一年,又过去了两年。这两年间他那时的想望实现了没有?那伟大的婴儿出世了吗?他的受罪取得了认识与价值没有?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知道的只是那一大堆丑陋的臃肿的沉闷,压得瘪人的沉闷,笼罩着他的思想和生命,在他的经济里在他的血液里。他不能抵抗,他再也没有了力量。人们维持生命的不仅是面包和饭,还有情爱、敬仰与希望。爱,值得敬仰,容许希望,但现代是什么光景?人性的表现是怎么回事?这里没有什么,人性的表现就是丑恶、下流、黑暗。太丑恶了,火热的胸膛里有爱不能爱;太下流了,有敬仰心不能敬仰;太黑暗了,要希望也无从希望。太阳给天狗吃了去。人们只能在无边的黑暗中沉默着,永远的沉默着!这仿佛是经过一次强烈的地震的悲惨,思想、感情、人格,全给震成了不可收拾的断片,再也不成系统,再也不得连贯,再也没有表现。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要他来讲话,这使徐志摩感到一种异样的难受。难受,因为他自身的悲惨。难受,尤其因为他是一个诗人,他的家当,除了几座空中的楼阁,至多只是一颗热烈的心。也许有人同他一样感到这时代的悲哀,一种不可解说不可摆脱的况味,所以邀他到这悲哀沉闷中来,希冀他可以打几个幽默的比喻,说一点笑话,给一点安慰,有这么小的一半个时辰,彼此可以在同情的温暖中忘却了时间的冷酷。因此他踌躇,他来怕没有交代,不来又于心不安。他也曾想选几个离实际的人生较远的事儿谈谈,但是这念头是枉然的,因为不论思想的起点是星光是月是蝴蝶,只一转身就又逢着了人生的基本问题,冷森森的竖着像是几座拦路的墓碑。不,躲不了它们;关于时代人生的问题,小的,大的,歪的,正的,像蝴蝶似的绕满了四周。正如两年前它们逼迫徐志摩宣告一个坚决的态度,今天它们还是逼迫着要他出来表示一个坚决的态度,也好,徐志摩想,这是他再来清理一次思想的机会。在完全没有健全的生命树上可以奢望吃着美丽鲜甜的思想的果子!在个人方面,他提议要认清时代的病,这病毒在身体上、血液里。只要认对症状,多少总有办法。徐志摩要求大家多多接近自然,因为自然是健全的纯正的影响,这里面有无穷尽性灵的资善、启发与灵感。
我们大家首先要立志不做时代和光阴的奴隶,要做思想和生命的主人,这暂时的沉闷决不能压倒我们的理想,我们正应该感谢这深刻的沉闷,因为在这里我们才感悟着一些自受的消息。我们还是得努力,我们还是得坚持我们的态度是积极的。正如徐志摩在结束时鼓励大家放弃悲观、保持积极的人生态度一样,他今天还是要这样劝大家。